芫城是座偏安一方的小城，算不得繁华，却连接方圆百里的几个重镇，因此游人商客往来频繁。
四月前，一桩杀富却算不得济贫的案子在玄京发生，虽说劫的并非个小镖，但护镖的局子名头叫不得响亮，所以也只是人们茶余饭后偶尔提起的小话题。
然而，数月一晃而过，这样的案子越来越多，以芫城为中心的方圆百里内，前前后后竟发生了十余起。听道上的人说，这便是一伙不怕死的人所为。芫城热闹了起来，人们激烈地争论着各自的观点；来往的不同的行者门每天带来不同的信息。
一时间，整个芫城被是非充斥着，街上的流言飞语，官兵的四处捉拿，整一个天下不太平。
就在这最热闹的时刻，芫城最大的一间青楼对面的当铺的掌柜，终于安享天年断了气。隔月，遗孀就打理了铺子，就被一个女子买下，改做了卖胭脂水粉的店。
小店名做紫庄，还卖些精细的绣物，因为精致，很得对面姑娘们的喜爱。做生意的是年约十六的女孩，长得甚为普通，且很少笑。只是语言温婉，也招徕不少生意。
女孩就和她的老妈子在这算做繁华的地方安了家，虽说多多少少有些突兀，但在那不安定的时期里，也没人在意。
“单名紫。”
“原来如此，难怪叫紫庄。”围住女孩的姑娘们嬉笑着看着她做着女红。最妙的是她所用的紫线，不知为何物所染，不带庸俗的淡然，深得人所爱。
紫的手一上一下，一对鸳鸯便上了色。
“姐姐拿好。”紫递上，柔柔的语调却没有笑意。
“有小紫的绣物，定得好郎君！”姑娘们冲接过手绢的那名女子开着玩笑，将她的脸儿说的红红的，慌忙用精细的手绢遮住。青楼的女子，也只能用这个来一圆那无可实现的梦想。
姑娘们哄笑着离去了。紫收拣起什物，步入庭院。
暖春的照料，一院子的灿烂花开。紫嘴角微微一动，却终究没笑出来。她向老妈子打了个招呼，提着个小包由后门出去了。
踏过满地的落叶，紫终于站到城外山的的最深处，至少她认为这地方是隐秘的。
环抱在一起的树木仅放过一些微弱的阳光射入。这里的植物有种病态的深绿，发褐的木头色。
她在一株大树下蹲了下来，周围寂然无声，紫的小铲开始了有节奏地挖掘。待到触及一个硬物，紫的脸上滑过一丝欣喜，她悄然探手进去，拿出一个布包，里面好似有个方盒。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怒吼，“都说过了，该歇下手了，风声紧！”
至多十步之外的声音使得紫惊吓不已，布包应声而落，砰然坠地。
“有人！”那个声音警觉地降低声音，此外还有别的声音做着附和。
紫起身而逃，却觉眼前一晃，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紫凝视着眼前的人，自这人来而的放浪不羁的视线清晰而灼热地映照在她身上。他的衣服朴素但整洁。整个人给人一种矛盾的感觉。他很年轻，又很俊俏，但是刚才紫无意中听得的那句，让她立刻明白这人的身份，那做下十数桩案子的强盗！
“清理她吧……”先前的怒吼的那人再向他劝言，看似是他们的首领。
刀就在紫的脖子上，微微下去一毫，便香消玉损。
那人一笑，摆摆手，“放。”
“放？”其他人不信。
那男子拾起紫的布包，递给紫，又一笑，似对紫，又似对他人，更似对自己说到，“你能做什么？”
紫漠然地看着他，又看看布包，离去的不曾回头。
紫再次踏进紫庄时，才有了又活过一遍的感觉。她没有惊动沉睡在灶边的老妈子，悄悄回到房中打开布包。一股恬然的香味溢满屋中。间中的木盒平淡无奇，只是颜色有些异常，透着几分暗紫。
紫小心地打开盒子，几粒豆子似的的东西躺在里面。紫笑了，回忆起往事般的温柔。
又是一月，紫那繁荣的庭院里又添了几株绿色的小苗，小小的淡紫色花苞沉睡在绿萼之中。紫很开心，不愉快的事仿佛随风逝去。
然而就在第一朵花开的晚上，紫迎来了位不速之客。
一月多前，放了她的那个男子。
他若入无人之地，惊得紫不能言语。
“呵呵。”他笑得很得意。
“你来干什么？”紫厉声到，并不怕他似的。
“来看看你。我观察了很久，发现你这营生不错嘛，借点钱来花花？”
紫转身拿出一红木盒子，将里面的两锭银子拿出，落了些力地放在桌上。
男子也不推辞，嬉笑着放入兜中。“我叫司徒布。你呢？”
“紫。”
“呵。”来去自如，司徒布也就转身走了。
第二日，紫看见司徒布衣着光鲜地出入对面的青楼。而每隔几夜又不请自到的到紫庄要钱花。
紫很漠然，对于司徒布的问题答得也随便，钱也照给。只是老妈子有时会对于不加多的收入念叨几句。
在这段时间里，抢劫的事便不再发生。
紫习惯于看着司徒布与不同的女子在二楼的阳台调笑。可是当有一天司徒布带着姑娘走进紫庄向紫选绣品时，紫突然发火了。
司徒布好象不认识紫似的。那女子选好绣物娇笑着要司徒布掏钱时，紫默然地接过那片昨夜还属于她的碎银，半晌不动。突然将一堆绣品和那片碎银一并丢向司徒布，将他们推出门去，恼怒地关上门，大叫到，“今天不卖了！”
司徒布果然如紫所料，在夜晚造访。
“你生气了？”司徒布轻笑到。
紫扭过头，司徒布可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的些些泪光，还有那种不知何故而至的哀怨色彩。
紫幽幽地叹了口气，撑开窗户，努力抬头看着天空。
她突然觉得被一阵温暖的风裹住，一个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闭上眼睛。
待她觉得一切都平稳时，紫发现自己来到了屋顶。司徒布小心地将她安放在平稳的屋脊上。
紫发现，美丽的星空离她竟然这么近。她发出一阵欣喜的低叫，“好象绣上去的！”
“有你绣得漂亮吗？”司徒布问。他第一次看到，笑得连绵不绝的紫。
司徒布依旧常来，然而却不再要钱。
“你为何不穿耳朵？”司徒布有些不可思议看着紫光滑的耳垂，上面没有一个洞，寻常女子该有的挂饰在那上面是寻不到的。
“穿了耳朵，下辈子就还是女人。”
“啊！那我下辈子该变女人了？”司徒布夸张地大叫，耳上的吊饰随着晃动。他顺手取下，递给紫。真银的环子穿过一根小骨头。
“谁的骨头？”有些发黄的骨头在烛光下滑动着异常的光辉。
“阿爹的。”
一抖，耳环险些脱手。
“哈哈，这都相信，你真是笨女人。”司徒布笑得很开心，接过耳环。“走了。”
“走了……”紫喃喃地重复到，有些惘然若失。
“舍不得了？”司徒布回过身，张开双臂。
“滚。”
紫对于司徒布是一个迷。身世或是别的，他一概不知，但他喜欢和紫相处的感觉。因为紫从不问他、不干涉他。这是种轻松的相处。相处了整整一年半，这一年半中，他没再犯下案子。安稳地，如一般的市民似的生活着。
让司徒布唯一觉得奇怪的是，在七月初二之时，整整那七天，紫都会紧闭紫庄的门。问她也不答，只是严肃地告诉司徒布不得去找她。
又是七月的初二，司徒布耐不住性子。他悄然登上紫的屋顶。揭开瓦下，看得的是握着酒杯对着酒壶发呆的紫。
司徒布忍不住笑了。他闯入房中，惊的紫的酒杯从手中滑落，美酒洒落一地。司徒布一愣，那摇动的烛光下，紫的脸上分明是点点冰泪。
“你来干什么！”紫有些歇斯底里地狂叫。司徒布可以听到院子里老妈子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为什么在喝酒。”
紫顺手拿过酒壶，将一壶酒全部倒到司徒布的头上，接着大吼，“走开！”
老妈子敲门的声音顿起，“小姐，小姐！！”
司徒布也怒了，他粗暴地将紫压在桌上，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他有些粗野的气息让紫想起第一次见到他，那风啸山林的感觉。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告诉我！”
紫别过脸，不理他。
“说！”
紫猛然怒了，那个充满命令的声音让她感到一种反胃。她回过头瞪着司徒布，看见他的目光中射出的不可抗拒的认真。可是她还是愤怒。一句话仿佛未经思索从她嘴里脱口而出：“土匪！”
司徒布有些愣住了。片刻之后，他起身，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开。
接下去的一个月，由兰业城开始，又有不少的富人官宦成了被劫对象。
紫听着满城的传言，默然。
司徒布不再出现。
紫的庭院开满了紫色的花，优雅绝美地绽放着。紫将花剪下来，收集起所有的花籽，当人们来买她的绣品时，她就送上一株花，一包花籽。只是不知为何，在送上时，她的笑容总有些凄凉。
当紫的花在炎炎夏季几乎开满城中所有人的庭院时，她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是个高大的男子，年约三十。他在接过那株花时，提了个不同寻常的要求。他说，他想去看看紫的那片花。
“总会有些不一样的。”他笑着说，黑色的眼睛中总让紫有些不寒而栗的光。紫终究答应了他。让他看了那片渺小的紫花。
他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去了，临走时给了紫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十天之后。他又来了，一袭戎装。不知为何，紫看见他就无可抑制地发着抖。
他和紫静坐在桌旁，茉莉花茶的香味依然不能让紫平静。
紫看见他拿出一张画，那上面的，是司徒布。
“你认识的吧？”他问。
紫默然不语。
那人一笑，不再追问，转了话题，“我听说，在西边有个叫紫邑的地方，那里盛产一种叫紫阳花的美丽花朵。不过因为十年前那里的管辖官妄图自立为王，被灭了九族。”
紫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脸色苍白。
“十年前我岁年幼，但也随父出征，并且立了大功。当时虽然灭了叛贼，不过很可惜的是，他好象有个家眷外逃了，还带走了一些紫阳花花籽……”
他猛然收口，满意地看着紫的反应。
“你……”
“我叫花天邪。明日申时李府恭候小姐的到来。”
芫城的李府，便是知县的住所。既然这花天邪住在这里，自然是个不小的来头。
紫第一次感到这样无助。自十年前她失去了能失去的所有东西后，她第一感到还有东西可以威胁到她。
申时的李府已是悄然无声。仆役们幽灵一般的穿梭着。
紫到了设宴的地方，只有花天邪一人。
“小姐……”
紫猛然打断，“请说吧，把你想说的都说了吧。”
“好。先带你看看……”
花天邪带着紫走到深暗的地牢。只一眼，紫就明白司徒布的去处了。
“他是朝廷要的重犯，不会要他死的那么轻松。”又回到筵席上的花天邪，还是那般沉稳，深不见底。
紫等着下文。
“十年前，皇上的确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紫阳花，但是却养不活。所幸现在找到了紫邑之人。我可以放了司徒布，上报他已死，只要他不再犯事——不过也无所谓，我可以保他。但是，作为交换……”
“我知道了。”
再见紫时，司徒布发现她的耳垂上的银饰。
“紫……”
紫制住他，“下辈子想做男人，是因为知道自己这辈子报不了仇了。我很怯懦，只敢将希望放在下辈子。我穿了耳，因为我能报仇了，而且，我还可以见到我的家人了。”
“我不明白。”司徒布抱住她。
“不明白更好，快滚！”紫叫得撕心裂肺，泪如泉涌。
花天邪要将紫永远留在身边，他甚至不想将紫这个唯一还会种紫阳花的人献给皇上。只要他一人有紫阳花，荣华富贵就不愁了。
而且，他还可以毁约，将司徒布一并献上。
齿轮的运转总是规则地咬合着。
“紫阳花能酿酒，叫做千日醉，不知是不是真的？”花天邪问。
紫点头。
“酿。”
成片的紫色花蕾铺在了以往的良田上。萧瑟之秋到来时，已经攒集了足够的花。
紫开始动手酿制千日醉；而花天邪正秘密搜捕着他放过的司徒布。
花天邪死了。他决然没想到，他一直在找寻的司徒布竟然会来行刺他。他愤恨地咽下最后一口气，虽然司徒布也陪了条命。
竟然在我的地盘行刺我。花天邪最后这么想着，不知是不是划算。
紫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与世隔绝地酿着她的千日醉。
第二年七月时，她终于到了京城，双手奉上了这绝世美酒。
圣上大喜，品尝时不忘说着些陈年往事，“当年紫邑官还说什么若非紫邑的人喝了千日醉会死。胡说八道，分明只不想这美味让与朕！哈哈哈哈……”
紫默默的笑，点着头，耳上的银饰一晃。
“……当时司徒什么的竟然还为那叛贼说情！”皇上继续说着，被美酒迷糊着，“都该杀，都该杀！哈哈哈！！”
阿爹的骨头。紫的耳边突然响起司徒布的话。
紫笑了，将杯中那淡紫色的千日醉一饮而尽。
千日醉，对没有喝惯紫阳花茶的人来说，是剧毒。紫邑的人，喝了会大醉，而外面的人，真的是醉上千日，那便是一死。
紫在朦胧中，想到带着她出逃的妈妈以前的话。
她抚摩着自己的耳朵，上面有司徒布的耳环。
“呵呵，没关系了……下辈子，一起做对好姐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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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6 21: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