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楔 －－
在这一个世界，
住着一群与常见的动植物孓然不同的生物，
远古以来，人们敬畏地统称它们为“虫”。
“虫”，是最接近生命本源的生物，形态各异，如灵体般飘忽，非常人所能见。
它们有自己的生存方式，而当这种方式与人类的生存方式重叠，却可能有驳于人类的常识，甚至危害人类的生存。
于是，出现了“虫师”。
他们云游四方，研究“虫”的生命形态、生存方式，并接受人们的委托，解决可能是由“虫”引起的怪异事件。
－－ 冬 －－
雪，落下。
初始时有些像凝冻了的雨滴，发出淅淅沥沥的细音。
继而，下大了，如轻羽，如落英，纷纷扬扬…………
每一朵散落的洁白，
都像是拥有生命一般，
一边飞舞，一边吸走世界的声音：
连草履踏在雪上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好像，连心跳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静。
－－在这样的寂静中，
有时，会听到一些平时听不到的声音；
有时，会看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就恍如，做着一场梦…………
初冬，第一场雪。
－－ 春 －－
雨丝如烟，远山涳濛。
富庶的城镇，经历的时节正是早春。
灰墙一侧的几棵椿树，刚从严冬的眠睡中醒来，却已经在料峭的春寒中抽出了片片新绿；青石路基之间，墙根砾石之下，零星的草芽也冲破了湿泥，吐出柔嫩的鹅黄。
被春雨无声湿润着的空气中，除了青梅的新涩，还弥散着另外一种味道。
似甜却苦，在鼻息间萦绕，尽管很淡，仍是光酒的味道。
因为，春季，是生命苏醒的季节吧，就算在城镇里，光酒的味道远远不如大山茂林中浓郁，然而，还是能够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气息。
夹在两侧高墙之间的青石径道，或许是因为行人太少的缘故，显得有点寂寞的宽阔。青石的铺叠，并非笔直地延向远方，而是弯曲着，悠然地慢慢隐入淡烟细雨之中。
径道的那头，模糊的影，在烟雨中绰约着出现，渐渐变得明晰起来－－背负着一个轻便旅行木箱的男子，成为了这条路上唯一的行人。
“这样潮湿的天气，食物变得很难保存了啊。”没有撑起油纸伞的男子，一脸懒散地抬头看着珠灰色的天空，有点伤脑筋地揉了揉那头银色的乱发，说道。
“唉！连头发也湿漉漉地粘起来了。”手指捻起垂在额前的发缕，左侧的眼睛仍然被更多的发丝遮盖着，只露出右侧明亮的视线－－那是碧绿色的眼瞳，比早春的新绿更深更纯粹的颜色。
垂下手，男子向四周的房屋张望了一阵，然后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有些皱的信笺，信上工整的字迹虽然因为湿气而稍稍匀开了，但还未曾模糊至阅读不清的地步。
“嗯，应该就是这附近了吧。”男子将视线从信笺上抬起，再次望向径道两旁的门扉。
“啊！是这家。”仿佛是已经确认到了，男子移步往挂着“风栩”这一门牌字样的门扉前走去。
“叩叩叩…………”手指敲击在橡木门上的声音很清脆，在这样雨落无声的时节，有点空灵的韵味。
门“咿呀”一声开了，一张年老仆人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那个，我是‘虫师’银古，化野大夫拜托我来的。”银发的男子自我介绍着，同时递上手中的信笺。
“是，银古先生，我家主人正在内堂等你，请跟我进来吧。”老仆恭敬地弯下腰，将银古引进庭院里。
趁着老仆回身关门的间隙，银古很快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无庸置疑，就算是在这样富庶的城镇里，风栩家也肯定算是格外殷实的一族。
眼前，几座大屋错落有致地布列着。宽敞干净的庭院中，所有的花草都被照料得很好，院角的几株桃花，正应景地开得绯红满树，妖娆灿烂。树下的一汪浅池，几尾红白斑驳的锦鲤，悠然自得地逗弄着落在池面上的粉色花瓣。
是很普通的人家和房子，至少目前为止，并没有看到任何和“虫”有关的迹象。
“银古先生，请这边走。”老仆已经在前面引路了。
“啊…………”银古答应着，收回观察的视线，抬脚跟随着老仆的背影向前走去。
脱鞋走进屋内，风栩家的主人早已迎在了内堂的纸门前。
同样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穿着居家时的素色浴衣，算不上英俊的方脸上，眼睛很有神，却不会咄咄逼人，反而某种温和自若的神态令人感到很舒服。不过，在这样的神态下，似乎正尽力掩藏着因为焦虑而催生的憔悴。
“谢谢你的到来，银古先生，我就是风栩家这一代的当主，我的名字是‘风栩 诚一郎'。”风栩家的主人弯腰施礼道，“请到内堂一坐，喝杯热茶，祛散祛散春天的湿寒之气吧。”
“真是劳驾了。”银古还礼着，随诚一郎走入内堂。
移步中，眼前的某样东西忽然抓住了银古的目光－－那是一扇巨大的屏风，与寻常屏风的山水或花鹤图案有些不同，这扇屏风上画满了翩然飞舞的蝴蝶，以及一段与蝴蝶有关的俳句。
留意到银古视线的投向，诚一郎微笑着解释道：“内子非常地钟爱蝴蝶这种昆虫，有时到了偏执的地步呢。”
“也是有这种爱好的吧。”心里这样想着，银古随即便发现了屋内还有很多的地方，也同样装饰着蝴蝶的纹样，不过，这不是什么特别无法理解的嗜好，也不在自己的职业范畴之内，银古便没有了深究下去的意愿。
他将背上的旅行木箱卸下，放在了脚边，然后盘膝坐了下来，打开了话题：“是化野大夫写信拜托我来这里看看的。”
“是，他也同样写信给我了。”诚一郎坐在了银古的对面，窗外的光线照亮了他的右侧面孔，“其实，是我先写信向他请教的。”
“哦？你和化野很熟吗？”银古从衣兜里掏出了卷得有点漫不经心的纸烟卷，点燃，叼在嘴边。
“不，并不能说是很熟，只是因为生意的关系见过一两面罢了。”诚一郎有些苦笑的说着，“我是做旧货买卖的，所以偶尔会收到一些很古老的东西，通过收藏家朋友的介绍认识了化野大夫，他说过'如果收到什么很奇怪的东西，一定要通知我’之类的话。”
“化野这个家伙，就是死性不改…………”银古心里冒出一张因为收藏到了和“虫”有关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而得意洋洋的化野的脸，不禁对世界上为何会有这样的“怪胎”而感到无奈。
“那么，你是收到了很奇怪的东西，才给化野写了信吗？”银古接着问道。
“不……不完全是…………”低沉的语音欲言又止，诚一郎的面容显露出某种古怪和扭曲，紧紧锁住的眉头下，黑色的眼中布满痛苦的阴云，放在膝上的一双大手痉挛地揪着衣襟，“要说奇怪的话，也……确实很奇怪，但是…………”
“如果不获知详情，是无法做出判断的。”银古拿起仆人放在身边的茶碗，浅浅喝了一口，然后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在痛苦的重压下仿佛变得脆弱不堪的男人，说道。
或许是从银古的目光中得到了勇气，诚一郎深吸了一口气后，转头向侍奉在纸门后的仆人吩咐道：“春吉，夫人还在午睡吧？去让美乃把小姐抱来。”
“是。”苍老的声音回应道，看来“春吉”就是那个老仆的名字。
“还有，小心不要惊动夫人。”在春吉的脚步开始移动的时候，诚一郎立刻又急声嘱咐了一句。
“是。”
待仆人走远，诚一郎才回过头来，看着银古：“今年开春，我的第一个女儿出生了。”
“哦？”银古除了发出这样表示惊讶的声音，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他原以为诚一郎会向自己叙述一些古怪到难以出口的事，没想到话题竟会扯到一件普通的家事上。
“那……真是件幸福的事啊！”银古又拿起了手边的热茶，准备让舌头再享受一下新茶的清冽甘香。
“内子……去年秋季的时候收到母亲病重的来信，回了山那边的娘家，初冬回来后，就发现有了身孕…………”诚一郎低着头，窗外的光线便无法再照亮他的面孔了，银古只能看到他的手指，正握得越来越紧，“然后，开春第一声春雷鸣响的时候，女儿就出世了……”
“…………”银古放下茶碗，有些尴尬地用手又挠了挠银色的头发，“不够十个月的样子啊…………”
“是的。”诚一郎的身躯微微摇晃着，象是想要摆脱某种正纠缠着他的梦魇，“我原来也曾经为此怀疑过内子的忠贞，但是当我看到襁褓中的女儿时，我就知道，这一定不会是内子的错！！”
“你………看到了什么奇怪的现象吗？”银古端正了一下坐姿，职业的敏感让他了解到，事件的关键便在诚一郎下面将要叙述的话语中。
“那不是一个正常女婴应该有的样子！不，那不是一个人类应该有的样子！！”诚一郎的声音越来越低，身躯也缩得更小，抖得更厉害了，说这些话象是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神力一般。但是他还是勉强转身，从身后的矮柜中，取出了一件麻布包裹着的东西，艰难地推到银古的面前。
“这是？”银古伸出手，正要将麻布打开，门外忽然传来春吉的声音。
“主人，美乃已经把小姐抱来了。”
“进来吧。”诚一郎抬起头，尽力将身体坐直，脸上也调整出平时那种温和的神色。
门开了，银古碧绿色的瞳仁中，映出的是一个穿着简单的仆人式和服的中年妇人，以及抱在她臂弯里的可爱小女孩。
“这就是小女－－风栩 岚。”诚一郎的声音也同时传到了银古的耳中。
妇人普通得完全不会给初次见面者留下印象，但是那个小女孩，却绝然不同。
虽然留着这个年纪的女童最常见的齐耳短发，却绝对不会被见过的人遗忘，因为她长着一张如同人偶般完美可爱的面颊，漆黑的眸子亮若星辰，粉嘟嘟的脸蛋，小巧红润的嘴唇，娇嫩的身躯包裹在橙底蝴蝶纹样的丝质和服里，双手无忧无虑地把玩着彩色的小球，天真活泼的神态，更是惹人怜爱。
然而，银古的碧绿色眼瞳，却因为小女孩的出现而变得沉郁深邃起来。
“美乃，你可以离开了。”诚一郎点头示意道。
女仆躬身退了出去，重新拉好了纸门。
“爸爸！”奶声奶气的稚嫩呼声，小女孩蹒跚着，快乐地扑到了父亲的怀里。
“风栩先生，”银古的视线跟随着小女孩的身影，回到诚一郎的身上，“你刚才好像是说，岚小姐是今年春雷初鸣的时候出生的吧？”
“…………”无语，诚一郎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而双手仍旧慈爱地将女儿搂在怀里。
怎么看，这个女孩也已经到了会说话的年龄，通常人类的女婴，出生只有一个月的话，正是应该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时期吧。这样的现象，用人类的常理是无法解释的，那……应该是“虫”吗？是哪一种类型的“虫”呢？
视线凝聚到诚一郎方才拿出的那个包裹上，银古伸手将它打开，一缕缕晶莹洁白的蚕丝状物体立刻呈现在了眼前。
用手指捻起一缕，银古从旅行木箱的抽屉中拿出了放大镜，架在右眼上仔细研查起来，同时，在脑中飞快地搜索着所有关于“虫”的信息。
良久，他似乎已有所获地摘下了放大镜。
“这些是婴儿出生时，包裹在她身体外面的东西吧？”银古打破了沉默。
“是的。”诚一郎无力地微微点了点头，“我虽然很害怕，但是听到里面传来婴儿的哭声，就大着胆子把它一层层解开，看到了像普通女婴一样的小岚。”
“果然………是‘虫’啊。”银古收起放大镜，用手支着下颌，吸着烟草，默默地端详着眼前的父女俩人。
“只是以现在所知道的资料来看，要确定似乎还不太够的样子………”银古的眼神在沉思中不知不觉地漂移，越过了诚一郎的肩头，忽然定格在矮柜边脚的蝴蝶纹样上。
“难道是？！！……”灵光在头脑中一闪而逝，但银古及时地抓住了它的尾巴，“冬季……还有，雪…………应该，不会错吧？如果是的话，就麻烦了，最好还是多问一些事情后再确定…………”
确定了思路的方向，银古将烟卷夹在手指间，正待开口，无奈事情却起了变化。
纸门猛然被人扯开，在三人惊讶的视线中，一个人影扑了进来，从诚一郎怀里将小女孩强力夺了过去。
“紫雨！！！”定下神来的诚一郎，立刻认出了来人的面容，“紫雨！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不要！不要！！不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抗拒的词汇，突然冲入房间的少妇远远地躲在房间一角，用困兽一样的血红目光盯着房间里的两个男人，小女孩被她纤细的手臂紧紧地裹在怀里。
“紫雨…………”诚一郎一脸悲伤地看着这个女人，声音好像在哀求着。
“这是我们的女儿啊！阿诚！！阿诚！！你看！她不是什么不祥的怪物，她不是啊！！求求你们不要把她夺走！！不要把她夺走…………”女人凄厉疯狂的悲呼在房间里回荡，像刀一样切割着房间内的一切。
诚一郎慢慢地站起身来，慢慢地走近妻子，凝视着妻子的眼神，很温和，也很坚定：“不会的，紫雨，我不会让人把小岚带走的，相信我，紫雨！小岚是我们的女儿，没有人能够把她带走的！你看，小岚被你抱得太紧了，她会不舒服哦。”
丈夫的话大概就是最好的镇定剂－－当诚一郎将妻子和女儿一同揽入怀中时，风栩紫雨的情绪已经平静多了，只是神情虚无迷茫地靠在丈夫肩上，双手仍旧不肯放开女儿的身躯。风栩岚虽然年纪很小，却乖巧的没有哭，只是睁大明亮的黑眸，看着父母，小脸被吓得失去了红润。
银古默默地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
风栩紫雨原来一定是个美丽又温柔的女人，然而此时凌乱的发丝和没有血色的憔悴的脸，以及空洞的眼中时时弥漫出的惊恐和疯狂，噬尽了她的美貌和灵魂，令她看起来形同厉鬼。
“对不起，银古先生，让你见笑了。”诚一郎一边安慰着妻子，一边回过头来，勉力微笑着歉声道。
“不…………”银古又习惯地挠了一下头，将手中燃尽的烟卷放进烟蒂夹中。
“内子是因为小岚的关系才变得有些不可理喻…………”诚一郎叹了口气，温柔地拂开妻子脸上的乱发，“因为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说小岚是不祥的怪物，内子的压力很大，但是她又很爱小岚，所以一天到晚都处于极度的焦虑和恐惧之中，现在，除了睡着了之外，内子只要没有看到小岚，就会变得很激动。”
“其实，我原来正想向夫人询问一些事情。”银古看着诚一郎，说道。
“我不知道内子是不是会回答你的问题，不过如果是我也知道的事，我会代内子作答。”诚一郎点头答应。
“谢谢你，风栩先生。”银古开始依序提出了想要确定的问题，“夫人去年冬天从山那边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被大雪困在山上的事？”
“是的！”诚一郎非常惊讶地望着银古，回答道，“内子虽然想赶在下雪之前回来，但是没想到去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当她们正在山道上赶路的时候，就遇上了第一场大雪。因为风雪太大，她们迷路到了大山的深处，最后只好躲到山洞里，靠燃烧衣箱来取暖，才熬到了雪停，找回出路。内子回来后还心有余悸对我说，以为再也无法从山上回来了。”
“哦？去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吗？”银古若有所思地揉着下颌，碧绿色的眼瞳似乎已经看到了问题的缘由。
“那个…………那件事情和小女有关吗？”诚一郎急切地向银古探出上身。
“嗯，最后一个问题，夫人在避雪的时候看见过什么？”银古脸上常常有的懒懒神情已经消失了，他的绿色眼瞳里，充满锐利的洞察力。
“这个，我……并没有听内子说起…………”诚一郎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不过，银古的问题仍旧得到了答案，是风栩紫雨的声音，从丈夫的怀里缥缈地传出：
“蝴蝶…………”微微坐起身子，风栩紫雨空洞的眼眸中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存在于此的东西，苍白的脸上露出做梦一样迷醉的神情，喃喃的语调梦呓般断断续续，“好美…………飞舞着…………蝴蝶，透明的，和雪花一起，在飞…………”
风栩紫雨的手终于松开了女儿，而向虚空中探出，捕捉着只有她才看得见的，存在于记忆中的美丽蝴蝶。
“果然，你碰了它吧？那种蝴蝶…………风栩夫人。”银古重重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一根新的烟卷，点燃后叼在嘴里。
“已经知道原因了吗？银古先生？！”诚一郎激动地问道。
“啊，算是吧…………”又恢复了有些散漫的语调，银古看上去可一点也兴奋不起来。
“春吉！美乃！带夫人和小姐去休息吧。”诚一郎高声将仆人唤来，然后目送着妻子和女儿的离开，待纸门再次闭合后，他满怀期待地将视线投向了银古，“那……真的是？…………”
“应该没错了，风栩夫人在雪中所见到的，就是’虫'。”银古点了点头，烟卷夹到了手指之间，青白的烟云袅袅流散，“虽然一般人是看不到'虫'的，但是或许风栩夫人原来就拥有可以看到'虫'的体质，由于被困在暴风雪中的极度恐惧的精神下，这样的体质暂时被激化了。”
“既然真的是因为‘虫'的关系，那银古先生身为’虫师‘，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吧！”如同心中大石顿时放下般的释怀，诚一郎的脸色明显的开朗起来，连望向银古的目光也扫去了苦愁的浓雾。
可惜银古却实在不想被对方这样注视着，因为他知道，将要给出的答案恐怕并不能解决诚一郎的事情，反而会把他推向更深的痛苦之中。
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隐瞒而有所改变。
银古在身旁的旅行木箱中一阵翻找，拿出了一个年代久远的卷轴，在诚一郎的面前展开。
显然诚一郎看不懂卷轴上面那些形态扭曲晦涩的古老文字，他能看懂的，只是上面绘制着一个类似蝴蝶的图案而已。
“‘残生蝶’，又叫‘雪梦花’，是这种‘虫’的名字。”银古的手指在卷轴上游移，口中解说着，“这种‘虫’非常的少见，通常更不会在人类的城镇中出现。它们一般生活在人迹罕至的高山或者密林里，因为那里的光酒味道最酽醇。偶尔有虫师幸运地看到它们时，多数都是在它们‘羽化’的形态下，于大雪中飞舞，犹如灵体一般闪闪发光，形态有时像蝴蝶，有时又化作落花，所以起了这样的名字。”
“莫非内子见到的，就是‘残生蝶’？可是这和小女…………”诚一郎迷惑地问道。
银古没有理会，继续解读着卷轴上的文字：
“‘残生蝶’的生命虽然不长，却拥有三个生命期，分别是‘初蛹’、‘拟态’和‘羽化’。它们会在冬季的第一场落雪时羽化，但是，也会随着那场雪的结束而死去。不过，如果‘羽化’时接触到了雌性的动物，它们就会瞬间分裂出后代。初代尽管分裂后很快死去了，可是后代却会眠宿到那雌性的动物体内，形成‘初蛹’，等待来年的春雷。”
“当‘初蛹’苏醒后进入‘拟态’时，如果宿主是人类，就会像分娩一样，将‘'拟态’的‘残生蝶’生出来。此时的它们就会模拟出那个宿主的生物形态特征。”
“至于为什么‘残生蝶’会进行‘拟态’，这个还不太清楚，或许是为了让自身更安全吧，通常动物的繁衍本能，令它们不会轻易杀死自己的幼崽。”
“三个生命期中，‘拟态’时期是最长的，而且也可以被一般人类所看见，从春雷鸣响开始，到冬季的第一场落雪为止，这段时间中，‘残生蝶’会依照宿主的生物形态特征去成长，但毕竟它是‘虫’，‘虫’有自己的生物时间，所以从人类的角度去看，这样的成长就会异常的迅速…………”
“你是说……小女………………”诚一郎面色惨白地呆在一旁，哆嗦着的嘴唇好不容易发出了几个可以表达含义的音节。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岚小姐并不是人类，而是‘虫’，是‘残生蝶’的‘拟态’。”银古平静地回应道。
“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诚一郎抱着拼命摇动的头颅，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好像不这样便会窒息晕厥过去一样。
“很遗憾，但这是事实。”银古尽管明白他的痛苦，却只能继续平静地打破他对自己逃避似的催眠。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小岚她…………”诚一郎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嗯，今年冬天，第一场落雪的时候，她就会'羽化'消失了。”静静地确认着，银古很清楚，虫师也会有十分无奈的时候。
“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去年的祭典上我对神明还不够虔诚？为什么要这样来惩罚我？！”诚一郎双手伏地，勉强支撑着身躯没有倒下，咬紧的牙缝中挤出的悲诉，与痛苦的眼泪一起，打湿了光滑的榻榻米，“小岚消失的话，紫雨一定会完全疯掉的啊！！！我也………………”
“并不是你的错，也不是‘虫’的错，只是不同的生命形态重叠了而已。”这样的话，银古没有说出口，因为就算谁也没有错，痛苦仍是会真真实实地存在的。
吸一口纸烟，无声地缓缓吐出，看着淡薄的青白烟雾袅娜散去。可惜，人类的痛苦和烦恼没有这么轻易便可以消失。
“或许，还会有什么办法吧。”银古虽然露出一副伤脑筋的样子说道，不过至少他还没有放任此事的打算。
“真……真的！！！”像是注入了强力的针剂，诚一郎猛地抬起头，热切期盼的光芒闪耀在他原本绝望的瞳孔中。
“对‘残生蝶’这种‘虫’我了解的不多，需要再去和更多经验丰富的‘虫师’交流一下，也许可以想到办法也不一定。”银古站了起来，重新背好旅行木箱，“夏天的时候我会再来一趟。”
转身拉开纸门，银古听到诚一郎空洞无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么，我……现在的我，该怎么面对小岚？”
“这个阶段的‘残生蝶’对人类没有任何危害，除了比一般人生长得快以外，和普通人类并无区别。”银古最后一次将视线投向那个僵坐在原地的男人，说道，“是要把她当作'女儿’来爱护，还是把她当作'虫'来厌恶，都只能由你来决定啊，风栩先生。”
纸门拉上之时，银古最后的一瞥所留下的，是一个无助地坐在暗影中，看不到脸的男子身形。
仍旧由名为“春吉”的老仆送出门外。
银古待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关上后，才长长地吐了口气。接着，他紧了紧背上的旅行木箱，心中盘算起将要前往的方向。
“要先去哪里好呢？”
又抬头看了看好像愈来愈阴沉的天空，随风吹来的寒意纠合了雨丝，犹如冰冷灵巧的触手，轻易就溜进了衣襟内。
银古哆嗦了一下，为了增加暖意似的双手抱在胸前，然后迈开了下一段旅程的脚步：
“唉！春天到了天气还是没有暖和起来啊！看来，今年的冬天也会来得很早…………”
随着青石径道上步履的交替，无声无息地，旅行者的身影逐渐隐没在了迷濛的细雨中，如同他懒懒地出现时一样。
“还是……先去淡幽那里好了，说不定在她们一族的书库中，会找到有用的资料。”
（未完待续）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8-14 下午 01:15:14编辑过]
发表于 2006-8-12 02:11
楼主
（因为偶还没有想好最终结局~~汗~~bb）
发表于 2006-8-12 12:15
超爱这部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