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抗争说
兴许它也将被称为“精神胜利法”,但与阿Q的自我安慰全然不同,甚至是背道而驰的,然而世人于此大多更加不屑。鸟山明大约是个特例。
先来回顾《七龙珠》里几个场景,于我,这些场景较之元气弹消灭布欧,冲击波战胜沙鲁,超级赛亚人初次现身等更能给人震撼。
小悟空被老魔王打的落花流水,无招架之力,动也动弹不得,短笛大魔王只手攥住弱者的衣领,将他提过胸前,计划着折磨这个不自量力,乳臭未干的失败者的方法,一脸胜利者专用的自负和鄙夷的笑。然而出其不意,小悟空狠狠咬了已经注定胜利的高大的敌人一口,或许会有少许血液,从凶悍的恶魔手上小而浅的伤口里渗了出来。
短笛唯一的,最后的策略以失败告终,再没有可成之机。敌人已经毫无弱点,那巴随意一肘,就让弱小的一方晕倒在地,然而倒地者一经苏醒,尚未能站起身来,便一波打在彪悍狂暴的强敌背上。焦灼的一股烟气腾起来,又当即消散,那巴背上,只是在背上,残留了,仅仅残留了一小块阴影。
贝吉塔变身为恐怖的怪兽,展示出巨大的恐怖的力量,蹂躏蚂蚁似的根本称不上对手的对手。然而这只只要被拍,被撵,被捏,被戳就必定丧命的小虫豸,面对死神煞白的利齿,竟决意散尽他最后的气力,刺痛巨兽的眼睛,在震天动地的呼吼中,他坦然,他满足。满足于身为失败者赢来的强者的惊怒的嘶叫,满足于他亲手加速的自己的死亡。
在宇宙第一强者无与伦比的力量面前,伤痕累累,命在旦夕的卡卡罗特手无缚鸡之力。挣扎托不起他坠地的膝盖。然而他仍要对抗傲立者的轻蔑,仍旧挥拳,挥出微不足道的一拳,挥出势必被傲立者接住的脆弱的一拳,绝望的一拳。
螳臂当车也好,以卵击石也罢。总之短笛出站在了魔人布欧面前。面无表情迎对的是绝对的无可奈何和必死无疑,威严的披风庇护的是他无力庇护的,也未见得能有发展的渺茫于渺茫的希望。
小悟空一定清楚,他这一口对于战胜短笛大魔王这个目的,无济于事;短笛给那巴的一击想必也明知只是杯水车薪;贝吉塔自然不会因为眼睛的疼痛败下阵来或者略占下峰;卡卡罗特难道不自知他那一拳于弗利萨或不及清风扶面?昔日的天神势必十分了解他的坚决无非徒劳,至多多招致些布欧的轻蔑。然而他们都有了上述的举动,他们困兽犹斗,那么其意义究竟在于哪里?
一年来,某人听腻了诸如“你什么也改变不了”“胳膊扭不过大腿”“社会就是这样你只有适应”“太幼稚了,你的能力根本办不到”之类善意,恶意,有意,无意的指教。
我在想:如果我们所愿的所谓迂腐的理想世界必不能实现,而我们还有那么一点,最后一点微乎其微的气力。那么当我顺从,安逸的死掉,它将随我长眠于地下,我消亡,这一点微末的气力也陪我一并消亡。
终究是不得成功的,则我们如何选择?是选择束缚它使之同我一齐化为灰土,就轻易于静默中湮灭。或者释放它,给它自由和尊严,至少让敌人知道还有为求抗争而发起的能量,大小则是后话。准许力量完成自己的价值,去让敌人厌恶,给之小小的不快或是需要费些周折才得畅快,给之一点不顺从,也让敌人见见“不顺从”是个什么模样,添一点麻烦,至少添一点恶心,也算是作用。击不溃敌人是失败,而力量的展示当为胜利,表达抗争精神的成功就不为成功了么?于是战败者也能胜利了。
“说话说到有人厌恶,比起好无动静来,还是一种幸福。天下不舒服的人们多着,而有些人们却一心一意专造给自己舒服的世界,这是不能如此便宜的,也给他们放一点可恶的东西在眼前,使他们有时也小不舒服,知道原来自己的世界也不容易十分美满。苍蝇的飞鸣是不知道有人在厌恶他,我却明知道,然而能飞鸣就偏要飞鸣。我的可恶有时自己也觉得,即如我戒酒,吃鱼肝油,以望延长我的生命,倒不尽是为了我的爱人,大大半乃是为了我的敌人——给他们说的体面一些就说是我的敌人罢——要在他的好世界上多留一些缺陷。”鲁迅先生在《坟》的题记里这样写,这是难以想象的顽强的斗争精神。未必就与我所谓绝地之抗争主旨一致,然多少有所仿佛,多少能得些启发。当我们对抗的势力十分强大,顽固,局势难以扭转,那么也去为之留一点缺陷罢,刺痛其眼睛,咬破其手指,灼伤起后背,制造出了这些许的敌人的小不舒服,自己空遗下躯壳,死而无憾。这才对得起我这点气力,不拖累它来陪葬。于是坦荡,快意,当作胜利,绝境之中,只有这一种精神胜利算能真些。
那么“随其流而扬其波”之说可以滚蛋了。虽不能让君子才子,麻木的奴才洗心革面而为革命者,不能把铜臭之气净化为兰茝之芳,也不能诛恶除奸,刑一切有罪之人,废一切污浊之吏,却不放“为祸作乱”一翻,哪怕是一沟绝望的死水也去搅上一搅,和他一和,精光了力气,再就不妨以胜利自居,席地而卧,不怕是个长眠。
这就是沈某的精神胜利法,在鲁迅先生的书里,在鸟山明的《七龙珠》里,能见些影迹。
话说这个不正是说的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