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小时候,哥总是带着我玩,亲切的叫我“稀毛稀毛哪里秃”,或是把我的蛋糕藏起来任凭我大哭大闹;
再大一些,哥便带我去玄武湖、紫金山,我玩累了,便说:“哥,我累了,我想回家。”
哥便摸着我稀疏的头发笑嘻嘻地说:“走,哥带你回家。依稀记得那年,我8岁,哥12岁。
后来,我开始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也学会了“口水流下三千尺,一摸兜里没有钱”之类的打油诗,哥去了外地念高中。
第一年寒假,哥回来了,带回来一张成绩单,七门不及格。那天,我去哥家,他不在,却看见刚刚丧夫的姨妈哭成了泪人。我不敢进去,只好缩在墙角,任凭泪水在我脸上滑过。
想了好久,我决定去找哥。我必须向他问清楚,而且只有我知道他在哪。
我早就知道了。去年暑假,在大姨妈家,我看见哥很熟悉地玩着一款网络游戏时,我就知道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可是……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凭直觉,我到了哥中学时的校园。我敢肯定这里有网吧。果然。
求求你,上帝!一向不信神的我胡言乱语起来:“不管是上帝,还是佛祖,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千万不要让我见到哥……”走进一个网吧,在我内心里,既不希望见到哥,又想把事情弄清楚,怎么会这样!
容不得我困惑,我便看见满脸堆笑的老板,还有浓浓的香烟味,刺得我直咳嗽。烟波缥缈,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哥……这是梦吧!
“哥……”我轻唤了一声。
没有戴耳机,一个人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哥。
一阵刺鼻的烟味进入了我的喉咙,不,这不是梦,真的是哥。
“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死死盯住电脑。我突然发现我的大脑不听使唤了,自己吐出几个字来:“我—来—上—网—吧。”
“哦……”哥竟没怀疑,也许是我从不对他撒谎吧。他明显松了口气:“你也有这种爱好,不过小孩子玩这个不好……”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大脑蹦出一句话,吓我一跳。
哥也吓了一跳:“那好,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你先玩着吧,待会儿哥带你回家。”说完便自己玩了起来。
“哥带你回家。”记忆中的这句话,已经蒙上了厚厚的尘埃。4年的时光,4年的累积,4年的变化,我不再是原来的我,哥也不是原来那个哥了。一时间,我有种想哭的冲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仍麻木地坐在电脑前,耳边只有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哥始终没和我说过话,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
“哥,你出门时和姨妈说了吗?”大脑冒出一句废话,打破了沉默,哥好像没听见,也好像在逃避。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低低地说:“哥,你不认为这样做不对吗?你欺骗了妈妈,欺骗了姨妈,也欺骗了自己呀!你对得起他们吗?!你对得起天上的姨夫吗?!”酝酿了几千遍的话终于说出口,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看得出,哥在压着火,他咬牙切齿地、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死丫头,害我的面子都丢光了……”
我愕然,内心记忆中,有哥说带我回家时嬉皮笑脸的样子,有哥捉弄我时得意的神情,有哥在姨夫去世时强装冷漠的态度……现在,有哥骂我死丫头时愤怒的神态。朦胧……强忍住的泪水终于决堤。
是伤心?是失望?是难过?是气愤?还是委屈?
“你小小年纪,懂得了什么?”
“我已经不小了!”大脑又冒出了这句话。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服了你了!”哥说这句话时面无表情。他“啪”地关掉电脑,揉揉眼睛,把钱扔给老板,大步迈出网吧。我木纳地跟在后面。“下次再来哦!”看着老板胁肩谄笑的样子,我有种说不出的恶心。
路在脚下漫延,一路上,我们谁也没开口。砭骨的寒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倏然间我发现,和这个曾被我认为是“太阳”的人在一起,空气更加冰冷,狂风更加刺骨。太阳哥哥,梦吗?
哥将我送回家后,说同学请他吃饭,还让妈妈管住我,说我刚才迷路了,幸亏遇见了他。我不能让家人伤心,我只能对天苦笑。
哥又走了,我借口有东西落在学校要去拿,悄悄地跟了上去。哥停在网吧门口,再等什么人。我忘了加衣服就出来了,只能缩在角落里冻得上下牙直打假,可我知道我不能走。
不一会儿,一个女孩骑着摩托车开过来,车上放着奇奇怪怪的歌,震耳欲聋。她打扮得很古怪,火红的头发向上竖,还穿了一件银光闪闪的衣服。她停好了车,一扭一扭地走过来。那样子,真的像……一只火鸡。
我却笑不出来——哥很兴奋地向火鸡挥挥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笑容,只有在儿时,哥说带我回家时我才能看见,有如阳光般灿烂。
现在,看着“阳光般的笑容”,我的心就一阵刺痛,这就是哥的GF?
哥和火鸡在谈论着什么。火鸡指手画脚,哥却一脸惊讶、目瞪口呆,然后沉思了一会儿。
他们在说什么?我什么也听不到,只闻耳边车呼啸而过,宛如风过耳。
突然,哥笑着点点头。糟了,他们一块儿向这儿走来,躲是来不及了,我只能坐以待毙。我能想象哥看见我时愤怒的表情,心里一阵剧痛。亲爱的“太阳哥哥”,你会打我吗?你还会骂我死丫头吗?你还会亲切地叫我“稀毛”,并笑着说带我回家吗?我忽然发现,我对哥哥不了解,一点也不了解。不了解他的生活,不了解他的行为,不了解他的脾气,不了解他的内心……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转眼间,哥和火鸡早就走过去了,哥竟没发现我!哼哼……我苦笑了两声,刚才那算什么?庸人自扰吗?
麻木地跟在过在后面,我听见哥笑嘻嘻地说:“好吧,就在这儿,等我哦!”火鸡也笑了:“找个富点的。”
富点的?他们想干什么?难道说,他们想在这条小胡同里……
那个头戴棒球帽、身穿T恤、架着一副特大号眼镜的人,那个笑起来有如阳光般灿烂的人,真的是我哥哥吗?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我该报警吗?
想着,哥便带了一个女孩走来了,走过我所在的地方,我听见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哈哈……前面左拐就是了。”
“现在还是有好心人呀,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不理我……”哥哥装傻,“对了,你说什么?”
女孩无奈地把话又重复了一遍,脚又不禁向前迈去。
哥放慢了脚步:“那右拐呢?”
女孩又笑了,停在拐弯处,指着右方说:“你这人真傻,自己看,右边是死胡同啊。”
“哦?”哥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那个是——
在月光的照耀下分外明亮,一把银光闪闪的瑞士军刀。有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火鸡,正靠在墙角笑着看着女孩。
刹那间,我的心也在月光的照耀下分外明亮,女孩的泪水洗刷掉了我心中的困惑。
……………………
“谁报案的?谁报案的!有种站出来!”哥气急败坏地大叫。
“是我。”不顾民警的阻拦,我毅然地走到哥的面前。
“你?!”冰冷的空气,浓重的夜色,难以掩盖哥惊讶的神情。愣了一下,他狠狠的吐出两个字——“叛徒!”
哥被民警推往警车,我已是泪流满面,可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只是冲哥大喊道:
“哥,我累了,不想再玩了,我、我要你带我回家——!”
刹那间,哥停住了脚步,民警们也愣住了。擦掉眼泪,我看见——看见哥愣了一下,然后回了头。寒冷的月光洒在哥的眸子上,折射出温暖而和谐的色彩。
低下头,紫金山、夕阳、晚霞、我、哥……一切一切,儿时的景象奇幻般地浮现在眼前,那种久违的感觉又从心底流过。
我看见,哥摸着我稀疏的头发笑嘻嘻地拉着我的手;
我听见,哥对着一脸疲惫的我,温和地说——
“走,哥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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