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加急,点雨成线。青年甲的住处没窗,所以看不到天气如何,外加走时匆忙,出门后也未及顾及天气,所以不曾回去取伞,正自懊悔,也在庆幸站旁有个商贩,才得来塑料带保护鞋子,否则损失惨痛。将两个应急道具分别套上宝贵的一起生活战斗了很久的旅游鞋后,顿悟应该再讨一个罩在头上,而转念想到:哪又那么娇贵,她能住在我住的地方,我的头就挨不得雨水了?何况遍身淋透,只留个干爽脑袋,有个什么用?于是作罢,或许也已自觉得自己的逻辑好笑,便微向上撇了撇嘴角。车到,青年甲摸出硬币,上了去。
运气好的时候总不常有,这一趟车就比较拥挤。然也并非全无空隙,错落而密集的人堆里,也寻得到青年甲容身之处,只盼略早于上班高峰的时间,能使之无须忍耐太久,毕竟透气不便,立足艰难。控制好身形,尽量与旁人无碍后,青年甲又鬼使神差寻思起来。
“我的穷乡僻壤,她的名门大厦,我的学士文凭,她的才华横溢,我的职员工作,她的无量前程,我的寡断多虑,她的坚决果敢,我的……天!她在那贫民窟里为****持家务!这是所谓‘爱情’?呸!我也配?!还打算恬不知耻地拿什么‘爱情‘当愧对她的借口么?!”在这个喘息也不敢稍重的肉体集装箱里,思绪至此的青年甲,胸口窒闷无比,怨气也好叹气也罢,总之是有着猛动的什么在他的心头,肺腑,周身筋骨皮肉,七经八脉里冲撞,钻刺,狂暴了一般毫无疲怠之势。而“物极必反”的哲学道理竟在此时顿醒,断然出手干涉,于是一个闪念,“咳——反正是她自己愿意,非我强加于她,一年以后她去法国留学,一切也便戛然而止,我这圆滑如球面半条沟回也没有的肿大神经节没事瞎抽什么筋,自寻烦恼。恩,对,是她自己乐意的,而且就快了结了,我哪有对不起谁……”这一消极的平静终究是短暂的,“物极必反”的哲学道理果真铁面无私,毫无偏袒,它一举粉碎自己的成就,并同时在这位心乱如麻的寻常小职员身上创造了证实自己正确性的新事例,“混蛋!我竟有这种卑鄙龌龊的念头!比刚才还要恬不知耻!我这寡廉鲜耻的小人!罪恶!邪恶!”青年甲对自己邪恶念头的深恶痛绝与强烈恐惧扩张了他的瞳孔,树立了他的毛发,紧缩了他的咬合肌。
线雨成帘,天沉得象傍晚。雨敲玻璃窗,积水被轮胎溅起,车辆鸣笛,公车发动机轰轰作响,乘客的呼吸,这社会上一切动静青年甲乞都它们再大些再长些,仿佛平庸的自己可以借此隐藏,或者干脆彻底消失。“然而谁都有‘我如何如何’这一意识,我死了,‘我如何如何’这一思考依然存在,目前我是因为‘我如何如何’而情绪波动,我希望消除的正是‘我因‘我如何如何’而起的情绪波动’。正因为刚提到的,每个人都有‘我如何如何’的意识,所以,只要有痛苦着的人存在,‘我因‘我如何如何’而起的情绪波动’就依然存在,所以我的死也无济于事。或者说因为每个人都有‘我如何如何’的意识,所以即使我死了,我也同样因‘我的一些情况’而苦恼,无非情况不同。又好比我的灵魂附在其他人身上了,却又还不至于如此违科学。算了,一片混乱。自幼试图把这个想法解释给父母,然而始终不能成功,如今二十余岁了,竟还不能对此进行十分恰当的阐述,或许这已经是最恰当的描述方式了?哈,我怎么想到这里来的?”其时一个急刹车,制造了一阵短暂骚动后,又一切如常。
“我的工作,我的收入……太不足以照顾好她,我大概是不可靠的男人罢。”脑子里女子甲带来的一翻大闹之后,青年甲大脑活动的着重点又回到了工作上,“在同样的岗位上如我一样刚刚和尚未转正的职员有不少还拿不到我这样的薪水,嘿,可否算作满足的资本?不过他们原省某系统的职工可比我们高了一倍有余。”虽然涉及收入差异,贫寒的青年甲却全无羡慕,更没有了前面的自卑,嘴角反而鄙夷地露出冷冷一笑。“公司原本就是省某系统下的企业,是集体经济。近两年都改了股份制,然而与某系统仍少不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加之公司里有‘过得硬’的会计,很可以用国家的钱给某系统帐下的兵将谋福利。天下以弄数字为生的人,大抵多为求对求真,惟独会计一务,迫于上面最普遍的特殊需求,工作中恐需以错以伪为任,错得有水平,就是‘好’会计,岂不悲哀。”这一笑冷是冷的,但绝不生硬,是真的被什么引得发了笑。“而且大不仅是会计的悲哀。”
遗憾的是青年甲的傲气只昙花一现,“算了,我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自己还不是加班加点地给那些股东卖命,这份工作又是谁强令我找的了?自己转正的时候不是一样高兴,那时怎么没想股东的恶心。”
公车到站,青年甲微躬后背顶雨走向公司。“公司里几个最大头儿的股东的恶心可不仅在税务一层。他们原先都是省某系统的领导,集体经济改为股份制的时候,原先就在企业里的集体财产怎么划分?就算在领导们私人的头上!他们在改革中偷集体资产给自己入股,坐等集体财产生钱给他们,他们竟用趁机盗窃来的东西做剥削工具!”青年甲愤慨起来,在寒冷的秋雨里挺直他湿漉漉的年轻有力的腰板。“哪用得着个‘竟’字,在改革中使用这一手段的领导还少么?不使用这手段而效果雷同或者更甚的领导还少么?抓他们简直就是在广州打蟑螂,所以只消对之愤怒,无须有什么惊叹。啊!在下如是衣食无忧之人真要挖一挖这帮神仙巨蠹!”
风雨愈烈,身终于挺不起了,路终于看不清了。“然而衣食无忧的是他们而非在下呀,真挖了出来,拆掉公司的台,我可受得了失业么?!”认识到自己客观位置的青年甲,进而得到其位置上的人理性的自知,“其实我倒可以挖挖看,写些什么,说些什么,无妨。如果以我的能力就可以挖他们出来,毁他们的洞府,他们就不会尚在了。”或者也可以算是放心罢,而内中的迷茫已经完全遮盖了那微不足道的虚假的‘放心’,“那么我的挖算是什么?可还有些许意义?我该做的就真的只有用劳动给污浊奠基?集体财产的被私囊是否真的足以使我希望给他们重击,或者无论如何也不愿失业?我的品格又哪里去了?……”
在识别指纹的仪器上用拇指画押后,公司的正门深深把青年甲吞了进去。
2383字,每字1.6元,共3813元,W評[/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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