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伞
学生:村上小树
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我正坐在座位上听约翰·丹佛的《乡村小路》,随身听的耳机塞在耳朵里,细微的颤动颇为舒畅,就好象歌手缩小成格列佛游记里的小人国居民,在我的耳洞里对着耳膜歌唱一般,这是听短波收音机与音响无论如何也体会不来的。
当然,随身听的好处还不只如此,只消戴上两个精致的耳机,就有如在四周落下了厚重的紫丝绒幕布,身边的世界一瞬间便不复存在了,只剩下我与自己耳洞里的歌手,无论是感动还是忧郁,都是孤独的,无人知晓。感觉何等的惬意。
今天来的是一位新老师,因为上一任老师前几天死掉了,死因是车祸,在购物的时候他被一辆飞驰的78年产劳斯莱斯撞飞,据探望他的人说,尸体蜷缩成一团,好象一只冬眠的刺猬。这个人上课喜欢摆弄粉笔,所以两个拇指总是留着白痕;无论冬夏,他每天早上都会绕着操场跑够五圈,然后用冷水浇头,我对他的印象仅此而已。
我随着耳机里的音乐,用食指与中指轮流有节奏地敲击桌面。老师走上讲台,我注意到她手里的讲义是粉红色的封面,拿讲义的手指修长而且白皙,那种自然的、沉静的白色,与前任被粉笔涂抹的灰白色的手全然不同。她把讲义放在桌子上,然后说道:
“同学们,我是你们新来的老师。”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因为我只是读到了她的唇语,那时候我仍旧被约翰·丹佛的歌声占据着。所以老师所身处的讲台,之于我是一个全无音响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一个拥有修长手指的女老师,白皙的手指与无声的世界融为一体。不仅没有丝毫的不协调,反而有一种超越真实的立体感,一如童话里的白雪公主。
老师的嘴唇又动了动,黑色的眸子看着我的位置,我听到了她的意思。
“这位同学,现在要上课了,把耳机摘下来可以么?。”
于是我把耳机取了下来,一瞬间就陷入了酷热的喧嚣之中,同学们的谈话声、隔壁班级的争吵,窗外的蝉鸣,还有天空偶尔路过的喷气机的轰鸣,一下子全都从地底钻了出来,丹佛也罢、白雪公主也罢,统统都消失了。
老师的名字是宁,想必是才做老师这个职业不久,脸上带着淡淡的羞涩,头后马尾辫的束法还保留着大学女学生的稚气,米黄色的连衣裙缀着无数蓝点,斑点的尺寸自三厘米到五点五厘米不等,两只裸露的手臂自无袖连衣裙两侧伸出,从肩头到指端都都荡漾着生机皮肤洁白耀眼。手臂摆动时,那种白色超脱了单纯颜色的意味,带有一种安静的韵律感,好象那双手是维纳斯女神所遗失的。
彻头彻尾的白色,只能这么说,别无其他形容。
夏季的课程委实无聊,我说的不是课程的内容,而是指上课的季节这回事。夏季就该是在海边畅饮啤酒,听安迪·威廉斯的《夏威夷结婚曲》,与心爱的女孩子跳舞或者困觉,“这样才是堂堂正正的夏天”,我的一个朋友是这样说的。他在一年前离开了学校,现在在南方的一个燥热的城市里面,“每天和不同的女性亲密的交往”,来的信里面是这么说的。
罢了罢了,企鹅有企鹅的夏天,火鸡有火鸡的夏天,反正夏天总会结束的。
于是我开始整理文具盒,这是我消磨时间的习惯。我先将文具盒里的东西全部摆到课桌上,一共是三支铅笔,两只黑色一只红色;一支已经用去一半的圆珠笔、半块橡皮、一张空白的纸条、两枚回形针和若干一分钱的硬币。我有条不紊地逐一审视一番,然后象玩拼图游戏一样,一件一件地将他们摆放回去,摆放的位置随意决定,但绝不与之前的排列重复,所以这游戏越玩越觉困难,所消磨的时间也就越长。
当这游戏进行到第九遍的时候,下课铃响起,同学们纷纷向外面走去。我站起身来,看到老师仍旧站在讲台上,将一叠纸夹回到讲义夹里,背后黑板写满了白色的字与符号。
“老师,去喝一杯咖啡可好?”
我握着能隔绝世界的随身听,直截了当地对她说道。老师惊异地抬头看着我,就好象我是刚刚降落在地球上的E·T,窗外的蝉不明就里地鸣叫着,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
“实在不成,今天学校还有事要做。”她有些歉意地回答。
“那没什么关系,虽然有些遗憾,请别放在心上。这天气本来也不该喝咖啡的。
她又以一个笑容作为回应。我耸耸肩,转身离去。她在我的身后继续收拾讲义,白皙的手掠过讲义的粉红色封面,那情景简直可以做为一部爱情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电影里的男主角爱上女主角的手,然后去希腊打仗,战死了,女主角收到阵亡通知书,用这双手打开了粉红色的信封,全剧结束,何等简洁。
走出学校,天气热的更叫人气闷,恍如置身于忘记关掉开关的微波炉里,马路上的汽车来回奔驰,我的上一任老师就是这样穿过马路,被飞驰的车撞飞,象刺猬一样的死掉,他的妻子也会接到死亡通知书,也会用手拆开信封,就和那部我想象中的电影情节一样。这世界上的确发生着很多奇妙的事情,也许我那位希望过“堂堂正正的夏天”的朋友此刻也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和我一样请一位拥有美丽双手的女老师喝咖啡也未可知。
我哼着《威廉·退尔》的序曲,一路走回到我的单身公寓。这公寓不算便宜,地理环境也非绝佳,我只是特别中意它雪白的墙壁。仿佛拥有生命的白色涂料,粉刷的手法一气呵成,痛快淋漓,四面墙壁宛如巨大的空白画布,我便置身其中。其实白色也分为很多种,有灰白、浅白、暗白、惨白、纯白等等诸如此类,给人带来的感觉是不尽相同的,我这个人对于白色有着近乎偏执的喜好,所以在这方面异常地挑剔。
进门的时间恰好是五点十六分整,我将书包挂到衣架上,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姜汁啤酒一饮而尽,走进浴室里痛快地冲了五分钟的凉水浴,然后披着浴巾,坐在沙发上开始考虑晚餐,看着墙壁发呆。我考虑事情的时候习惯注视着墙壁,宽阔的空白似乎蕴涵着无穷大的可能性,房租,课程,还有吵架后分手的女朋友,都仿佛渐渐离我远去,留下我一个人在这白色的世界。
冰箱里的食物剩的不多,二十六罐啤酒,还够我喝足一周的量。我决定把将剩下的两根香肠与莴苣切碎,混上土豆、番茄、鸡块与咖喱粉,一股脑统统放进平底锅里去煮。虽然不符合任何一类料理的风格,但是简单又爽快。夏季的日子实在就该这么过。
正当我把切好的莴苣丢到锅里的时候,外面忽然一阵雷声,紧接着大雨便倾盆而落,急促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倾泻下来,声音震耳欲聋。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忽然想到老师应该还在学校里,大雨突如其来。想必她只能把白皙的双手放在粉红色的讲义上,徒然看着雨幕发呆吧。
于是我把做到一半的菜放回到冰箱里,洗干净手,换上长袖罩衫,走到玄关花了五秒钟挑选了一把白色的大伞。其实伞并非全白,上面有淡淡的青色条纹,在伞面形成螺旋的轨迹。我两年以前在市区东部一家门面不足五米宽的小店里选中的,何以看中这把的理由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当时非常中意,还记得店的后面挂这一幅画,一只蜗牛,背着白色的壳,壳上的螺纹是淡淡的青色。
我撑着这把伞步行在雨里,随身听依旧唱着丹佛的歌曲,于是我眼中的世界,仍旧是静谧的,雨点被带有青色条纹的白伞隔绝,街上的喧闹声则被《搭上喷气式飞机》隔绝,我漫步在无声的世界里,头顶的伞好似垂落在周围的幕布。
她恰好就站在教学楼的门口,双手抱着讲一,眼睛注视着昏暗的天空。我摘下耳机,右手高举着雨伞,对老师说。
“老师,送你一程可好?”
她转过头,看着刚刚与世界恢复联系的我,双手象牙质地般的手指轻柔地彼此交错,手臂缓缓下垂,两只手逐渐分开,然后又象天牛的触须一样谨慎地向前探去。一连串动作优雅且精致,何等美妙的一双手。
“你的随身听,路上能借我听一下么?”“当然,正巧放到《卡里索》,绝妙的段落。”
“可知道为什么我会跟你困觉?”“因为我在雨天给你送伞?”我与她赤裸地躺在我的寓所里,互相偎依。她的身体光滑细嫩,乳白色的肌肤没有什么痣或者疤痕,一如她背后毫无杂色的雪白墙壁,这在我认识的女性里相当少见。她侧依在我身旁,双手交叉在胸口,在我眼里,宛如处女一样沉静。
她听到我的回答,露出微笑。
“也有很多男子如此这般的献殷勤。”“何以选中我呢?因为今天恰好是十三日星期五?”“哪里,怎么会。”她笑出声来,她翻了一下身,右手伸到我的胸膛抚摩。
“因为我喜欢你的伞。”“伞?”“嗯……”她的身躯微微颤动,仿佛与白色的墙壁融为一体,“若是一个人无法选择和谐的雨伞,就怎么也没有办法喜欢。”
“那是如何?”“追求我的男子总是打那种黑色的雨伞,看到就让人不舒服,好象有毒的蘑菇一样。”“应该也有人打蓝色的、红色的或者彩色的伞吧。”“蓝色也罢,红色也罢,其他什么颜色也罢,都不喜欢,不与人协调的话,任何色彩都没意义。”“原来如此,敏感的人呢。”“没有办法,对什么事情都容易过于紧张,我。”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只不着一丝杂色的手掌,看它在我胸前移动,感受它的温热。两个人沉默了十分钟,她站起身来,开始穿衣服。她的身体一点一点被米黄色的连衣裙覆盖,逐渐从白色的墙壁中分离出来,象是大卫的魔术女郎。
“这里还有吃的么?确实饿死了。”“哦,冰箱里有做到一半的蔬菜肉汤,还有啤酒。”于是我把东西从冰箱里取出来,迅速煮好,和她面对面坐着一起吃,两个人还不停地喝着啤酒。桌子上的东西最后被一扫而空,她满足地吐了口气。
“吃的好饱,教完课之后,总是觉得特别饿。”“还有啤酒,要不要?”她摇了摇头。
“你的伞,送我可好?”
她指着玄关的白伞,修长的手指与伞的颜色相彰得宜,彼此呼应,我点点头。于是她拿起伞,推开门走了出去,外面的雨仍旧下着,如幕布般笼罩在我的公寓四周。
我把盘子放进洗碗机,擦干净桌子,西蒙的《斯卡布罗集市》响起。我开始对着纯净的、如她的双手般白皙的墙壁发呆。
老师评语:叙事不清,语言罗嗦冗长,还罗列无意义的歌曲名称凑字数,中心思想表达模糊。最大的缺点是随意篡改作文要求,在行文中追求低级趣味与感官刺激。
PS: 伞我已经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