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又长……几乎不会有人看的文……
江
一、
太阳已经下山了,暮色四合。我把最后一只纸船放入江中,起身,轻轻拍拍衣裙上的尘土,向家走去。
我家就在江边不远,说是家,其实只有我一人,住在一个简陋的木屋中罢了。木与木的缝隙中塞了些茅草,用来抵御秋风。
吃过简单的食物,坐在桌前,铺开纸。我每日要折一百之有字纸船,放入江中,希望景颢能看见。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每天一百张,每日一百只船悠悠顺流而下。专心期待景颢出现在我面前。
景颢是我的夫,但我们已有七年未见。景颢到下游做生意,七年未归,无半封信来。我每日折纸船一百只,送如江中,以诉相思。七年如是。
七年也许是漫长的,我每日靠抄写与折叠打发时间。相思不止。景颢在某一天会看到我的信,看到我的笔记,然后动身回乡,回到我身边。我不知这江到底有多长,只知道我与景颢唯一的缅怀之物便是这江。
除了江,还有一样。那便是景颢托萧泺带给我的一对玉镯。那镯名唤江心镯,是萧泺三年前带给我的。他对我说:“这是景颢给你的,他很惦记你,经常说起你。”
我记得当时我只是淡淡一笑,告诉萧泺,那是自然。然后回到家,戴上玉镯垂泪一夜。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
萧泺是景颢的朋友,七年前他们一同出行,而三年后萧泺归来,富甲一方,景颢却沓无音讯。
景颢对我说:“之仪,等我有钱,娶你过门。我并不觉得景颢贫穷,但景颢执意要去。萧泺是同行者。有时我亦会感慨:若是景颢回来才好,好早日与他比翼齐飞。
萧泺本愿让我住进萧宅,但我只愿住江边,每日抄写与折叠,望着滚滚江水惦念景颢。
正快抄完,萧泺来探我。我搁笔,与他闲谈。他来翻翻我的纸,笑道:
“之仪,你难道恋上了自己的诗,从此只认这一句么?”
我一笑置之。萧泺见我无意回答,便继续说:“我记得你原先博学得很。”
“现在也还记得,只是不喜欢那些罢了。”我淡淡答,提起笔,正欲再写一篇。
萧泺一声轻咳,切入了正题:“之仪,天气凉了,不如去萧宅……”
我摇头:“萧泺,我与你说过多少次,我愿住此地。以前那么多的冬天,我也活得一样好。”我边说边写下句子,完全不因说话分心而出错。
萧泺笑叹,换个话题:“之仪,你写这些句子做什么?”
我心生淡淡厌恶。萧泺与我只有两个话题,一个是去萧宅,一个是句子的意义。他并不知道我折船的事,所以一问再问。
如往常一样,我答:“喜欢写。”这话萧泺早已听过千万遍,他却执意要问下去,我已答厌。
“之仪,不要封闭自己。”
“我并没有。”我仍旧抄写,根本不抬眼看他。
“更不要欺骗自己!”
“亦无。”我回答得愈发简练。数数已够百篇,我便下令逐客。萧泺还想再留,我挖苦道:“难道你想看我睡不成?”
萧泺这才起身。走到门口,他略略迟疑:“之仪,你还是考虑一下。天气凉了,这房子……”他顿了顿,拍拍门框,“再说你一个女子。”他为我带上门。我从内侧插好门,微微一笑。
许是笑他多心,许是笑他关心。我已在此处独居七年,况且我已不是女子,而是妇人——因为我有景颢。他这三年来的关心我通通拒之门外。我不离开这里,我离不开这江。当景颢回来的时候,我可以第一个奔出去迎接他。
萧泺在桌上留了一包银子,我收好。睡前褪下江心镯,放在枕边。
明日继续折船,景颢你看到了吗?
二、
第二日天气很好,我坐在平日坐的青石上,开始折船。对于纸船,我已熟练得麻木,折纸船的方法,是景颢教我的。我从小似个男子,学问好却手笨,从不会折纸与刺绣。但景颢很轻易的教会了我。景颢临行前我送他丝帕,绣得是与鸳鸯无半分相似的水鸟两只。景颢拿着丝帕惊讶地笑,摸摸我的头说,好之仪,谢谢,我很喜欢。我会好好收藏的。
景颢说话总是让人放心,我放心让他去了。
于是这七年便与江水一同流走了。现在我已会绣出绝美的鸳鸯与蝴蝶,每日抄写之余便绣几针,一绣大半夜,泪水湿透丝帕。
再把一只船放入江中,立刻又低头折另一只。不去看,也不在乎这船能行多远,反正总有一日景颢会回来。
想起来可笑,小时那像男孩似的李之仪如今竟被一个男人调教得如此多愁善感。
再折一只。
景颢是个儒雅的男子,萧泺总笑他不会营生。闲下来与我品茶作诗,我喜欢得很。每当景颢对不出我的上联时,我便拍手笑他。他淡淡一笑,道:“之仪,你赢了。”让我溺死在一片温柔中,便更加义无返顾地爱他。
“之仪,原来你在此处!” 萧泺忽然出现。我仓惶放下手中的纸。
萧泺微微蹙眉:“之仪,你每日都在做此事?”
我不语,抬头看江面。
忽看见江上一只纸船三两下被水浸透,随浪消隐。江面上并无一船,只有近处几张湿烂的纸。
一刹那惆怅无限。视线顿时模糊。我把身边的一叠纸全部扔入江中,对萧泺说:“你带我去寻景颢。”
萧泺沉思良久,略一点头。我立即返身向家跑,去收拾包袱。萧泺拉住我:“之仪,你要想好。”
我急点头,转身过急,一只江心镯脱手而出,直坠入江中。
那镯本就松动,戴在我受上刚是勉强。萧泺安慰我:“之仪,是你太瘦了。”我无语。我要去寻景颢,镯不要也罢。
收了几件衣服,打好一个简单的包。想了想,又解开,放入一张写过那句子的纸页,权当护身符。到时候,也可给景颢看。我小心地把那张纸折成船,压扁,放入衣服之中。
傍晚,我背着所有家当来到萧宅。另一只镯被我收起,怕凭添麻烦。萧泺雇下一船,在我不住要求下连夜启程。
我在船尾看着我的家逐渐隐没在夜色中,心里只有景颢。景颢,我等了七年,现在终于可以见到你,多么欣喜。这七年来的辛酸终于可以通通抛弃。
我忽又担心我与景颢在路上错过。想来好笑。哪有如此巧事?若景颢与我同心,同时动身,这该喜该忧?我自嘲轻笑。
萧泺出现在我身后,为我披上件衣服:“你一定可以见到景颢的。”
三、
还是只行了半夜就靠岸了。我在萧泺的劝慰之下也眠了一眠,清早又很早醒了。寻景颢的事令我精神百倍。
行船的日子实在无聊。我坐在船边,把手指探入水中,在水里划过一条条水痕。我断断地写着笔画,写来写去还是那一句: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想了想,又添一句:景颢,烦请稍等。
这样在水中乱画了半日,手指几乎冻僵,弯曲也甚是费力。萧泺道:“之仪,天凉了,不要着凉。”说者来捉我的手。我急忙退开,另一只手护住那指。萧泺苦笑:“之仪,我只是好心。”我摇头,谢他道:“我自己可以。”
从此萧泺便很少接近我。
天气愈来愈凉,我只得每日坐在船舱内读萧泺为我买来的书,用一切一切的时间思念景颢,想他看见我会多么惊讶,多么愉快。我在船上,刺绣。不再流泪,而是微笑。一针一针,鸳鸯蝴蝶,才子佳人。绣完了,给景颢看……
萧泺问我为何不戴江心镯。我答怕麻烦。萧泺笑道:“你戴了三年不曾嫌弃,如今怎么……”许是因为我的脸色实在不佳,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之仪,我与你一同出来,你就不绣条手帕给我?”半晌,又是奇异的话。“你要便绣一条给你。” 萧泺这才满意离开。
给萧泺的,是富贵二字,微有牡丹作陪衬。萧泺小心收好,我便继续绣我的鸳鸯丝帕。萧泺看了看:“之仪,景颢用不完如此多手帕的。”言下之意是他也要鸳鸯或佳人。
“等你有了佳人以后让她绣给你吧!我的,扔在水里也不会给你!”我没有好声气,毫无打趣之意。我极厌恶他这种暧昧的言辞。
萧泺悻悻走开。
船渐行渐南,年关都过了却不觉得很冷,有时可以看到沿江两岸的花朵,煞是好看。我爱站在船头,眺望远方或看着水面的波纹,盼望能早日见到景颢。
我问萧泺:“你可知景颢现居何处?”
萧泺黯黯答:“景颢不会改居的,他已买下一间房子。”
看来景颢过得很好。我宽心。或许,可与他一同在江尾定居。我对这个想法很满意。
四、
船夫在江西病倒了,我们只得将船行入赣江。萧泺请来大夫,我没有给船夫好脸色。萧泺倒是一副不急不慌的样子,只恨我不是男儿,可以与他挥拳相斗。
“萧泺,我们再雇一条船如何?”我恳求。
“之仪,我们不能无情无义。” 萧泺无奈。
“我们与那船夫有何情义!”我拔高声音,急得萧泺伸手来捂我的嘴:“之仪,给人听见了不好!”他瞥向船舱。
我打开他的手,跳到岸上。他跟着。我气道:“你不要再碰我!你到底去不去,没有你我一人照样去找景颢!”
萧泺这才道歉:“之仪,再等两天可好?两天之后我们便走。”
我妥协了。没有萧泺我的确找不到景颢。然后我们就站在江边,一时无话。风微凉,水中一轮明月。远处的浮桥有人走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如果此刻站在我身畔的是……
“之仪,如果没有景颢,你会爱我对不对?” 萧泺突然发问,打断我的思路。我立即答:“如果没有景颢,我不会认识你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之仪,别这样说!” 萧泺蹙眉。我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除了景颢,我谁也不会喜欢。”我斩钉截铁地告诉萧泺,他叹。
“之仪,你可知……”
“不要再说,我不想知道。”我掉头回船。
原来萧泺对我不是单纯的照顾。虽然感激他,但并不打算回报。
又想景颢了。江中那一轮月实在美,不知景颢看见没有。
萧泺在江边打水漂,打散了月亮的倒影。水波动荡。我不再看外面,望着绣好的手帕发呆。我共绣了七条,代表七年。事实上这七年并不是手帕上这么美,但我不愿让景颢知道这起年来我是怎么过的,只让他知道我的心情足矣。若景颢不负我,不负相思,那么死亦瞑目。
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萧泺的衣服盖在身上。立即掀开,扔得远远。萧泺许是请大夫去了,不在船上。船夫咳个不停。我捡起身边一本书,走出船舱。
晨风稍寒。我跪在船尾,一页一页撕下书页折成船,放入江中。
许是因为纸质上等,许是因为江水宁缓,船行得比家乡远些。我开心地拍了拍手,顾不得寒风,挽起袖子,再撕再折。
撕到末尾,剩余的几页已散得不成书形,突然看到一行字: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慌张失手。纸页掉入水中,打了几个旋漂开。无处揽镜,便就水自照。
还好,容颜未改,只是凭添了许多憔悴与愁容。七年前的我是怎样?我已不知。想到此处又不禁落泪。
萧泺端着药回来,给船夫灌下。我擦干眼泪,佯装无事。唉,别人以为岁月如歌,我只以为岁月如臣,随风飘散,不着痕迹。
不知景颢看这太阳东升西落,有何感慨。
萧泺去寻个新船夫了。我焦躁地等着。景颢,不要着急,我即到了,梢候片刻吧!
突然落雨,在江面上扎出无数小坑,眼花缭乱。我急放下舱帘,坐在船舱一角听雨发呆。寡言的船夫突然开口:“李姑娘,萧公子中意与你,你可知晓?”
称谓先让我一惊。景颢与我初识时,他总是低声唤我“李姑娘”,这一唤,尽是书卷气。后来他唤我“之仪”,尽是柔情,比萧泺的唤声还要耐听许多。
我答船夫道:“略有耳闻,但小女已许配人家。”何止略有耳闻,简直腹背受敌,也许现在家乡正在流传我与萧泺私奔的谣言也说不定。“许配人家”更是谎话,我与景颢无父无母,纯属私定终身。外加“小女”这谦称,早已不适于我。这一句话,无一是真。
船夫诡然一笑,兀自闭目养神,好不嚣张。
五、
萧泺寻来个新船夫,使银子打发了那病秧。终于又起程。萧泺吩咐船夫道:“船家,下江南。”
天气不甚好,薄雾夹杂细雨。船夫戴着斗笠,呦儿呦儿地唱着调子,说一口江西话。话极多,总与我搭讪。我不答。萧泺倒是愿意与他打着手势半猜半听地与他交谈,极洪亮地笑。
他们笑什么我无心知道,只希望船快些行,莫误了我寻景颢。
细雨一连多日,船行入浙江境内。船夫操着江西口音大发牢骚,同时对萧泺大讲雨天行船的危险,极恐怖地形容了许多,言下之意是让萧泺加些船钱。萧泺只管听着,脸上那副有钱人的神气让船夫宽心不少。
萧泺在我身边坐下,不看我,亦不看外面,只是低着头瞧着自己的布鞋,愣了一会才开口:
“之仪,到了景颢处,莫提江心镯。”
“为何?”
萧泺吞吞吐吐:“之仪,那镯,是我买来送你,怕你,不收……”
我没说话。那一对镯,让我寄托了三年,爱了三年,与我多少有些感情。现在一只掉入江中,另一只不要也罢。我从包袱中翻出那碧翠之镯,用力掷入江中。扑通一响,水面平复。萧泺愕然:“之仪,你太……”
我瞥他一眼:“我太过分?我太狠心?是你太卑鄙太自私,一骗三年!”
接下来几天,我与他没有发生任何对话。我撕光了书,绣满了布,却还打发不完这绵长的时间,只得坐在船舱一角发呆,偶尔听见船夫的调子停下便很不自在。困了便眠一眠,醒来时总看见萧泺的外衣,掀开扔一边,继续发呆。
再这样走下去,恐怕我都要傻掉了。在家的七年加之也不如这几月长。
萧泺忽然探个头进来:“入江南了!”
我跳起,踉跄来到船头。
小桥流水之地,许多妇人在江边洗衣,声调细软,声音尖脆;美女如云,纤面柳腰,笑不露齿,莲步轻移。
原来这七年,景颢住在如此之地。心下暗叹。果然会享受。
萧泺记不清景颢的位置,原因是此处水道太杂,且房屋大体相似。
这一寻又是几日,我伸颈坐在船头,左右张看有否景颢身影。
六、
萧泺大呼:“之仪之仪,找到了!景颢便在此处!”他指着一处小房手舞足蹈。我背起包袱上岸,萧泺扔给船夫一锭银子,随即抬手叩门,示意我不要出声。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童来应门。萧泺喜道:“是丫头小鹤?有客到,快去斟茶!”他特别咬了咬“丫头”二字。做贼心虚。这屋又不大,要丫头作甚?
萧泺进门便嚷道:“景颢!萧泺来探你!”
屋中一人起身,清瘦单薄,眉宇间书卷气甚浓。我欢喜得发疯!这便是我日思夜想的景颢!与我共饮长江水却久违的景颢!
“萧泺,是你吗?之仪她怎么样?”景颢柔柔开口,开口便是我。泪落无声,悲喜交集之泪。
萧泺大步上前,把景颢掺起:“之仪她,很好,她很思念你!”
“真的吗?”景颢抬起两手摸索,“萧泺,你坐。之仪她,还未嫁?”
景颢的双眼,是浑浊无神的。他盲了。我停止哭泣。
罢了。只当相逢不相识。
后记:4天写完5000多字……强大啊。预计要写7千字的,结果写少了……
一直很喜欢江南那个地方,但始终没有了解它。像我这种连长江流经哪里都搞不清楚的人只好一边翻地理书一边构思。很郁闷啊。李之仪的诗和人名都被我借来了……古代人没有著作权和姓名权啊,不过要向李前辈致敬。
起先做人设的时候是决定让萧泺在江尾的,后来写错了。而且萧泺的名字更像大侠,所以也无所谓了。取名字的时候用了两个怪异的字,本来决定泺字是一个足字旁,后来电脑上没有这个字就改成了三点水:P~~
《江》的名字是我想的,我与ICE BLUE和洛尘决定写同一个题目来比赛的,结果我写完了他们还没动笔。所以,我立志他们拿出成果的时候我拿出一本登了《江》的杂志来^-^~~很阴险吧!
那么,加油了!!不要被退回来呀~~!
PS,这次后记好长……
作者再PS一下……被退稿了。编辑说很奇怪,先前铺垫了很多,找到了却又不写了……55555555,奇怪吗?真的很奇怪吗?
5410字每字1.7元共9197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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