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波罗维茨少女
一架机身漆有法航字样的空客A330型客机即将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纽贝里国际机场降落,机长通过广播提醒大家当地时间为凌晨四点,以便旅客调整好时差。这次跨越了11个时区的飞行让所有乘客都心力憔悴,但是那位英国绅士依然很礼貌地询问身边的女士一会儿是否要他帮忙拿行李。
梅德耐特·格古洛先生刚刚起床,虽然正在渡假,但他依然没办法保持很长的睡眠时间。现在,他正站在外厅的大落地窗前,观赏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晨景。这座位于拉普拉塔河畔的五星宾馆视角很好,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著名的二月三日公园和赛马场,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离纽贝里机场有点近,隐约会听到些飞机的轰鸣。
而就是这座机场刚刚接收了一架载着梦靥到来的客机。
格古洛是葡萄牙人,不过是在莫斯科出生并长大,至今他的葡萄牙语还有些许俄罗斯口音,对他来说,俄罗斯的一切都更加亲切一些。当他得知今天科隆大剧院将上演鲍罗丁的歌剧《伊戈尔王》时,几乎想都没想就拍板让人去预约包厢。能在遥远的南美洲听到故土的声音,真是意外的惊喜。
被周围月桂树所掩映的科隆大剧院是这个世界上最负盛名的剧院之一,拥有强烈文艺复兴风格的外表看上去端严肃穆,而内里马蹄形的大剧场装饰则更为豪华,红色的天鹅绒帷幕和穹顶的音乐绘画相得益彰,将气氛烘托得无以复加。
格古洛的包厢在第六层,666号,很不吉利的号码。但格古洛不是教徒,对这些也并不在意,所以并没提出调换。他在座位上坐好,手下的保镖就在身后呈弧形排开,最精干的两人守在了包厢的门口。作为地球上最富有的人之一,格古洛清楚有许多人不想看到他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因此在人身安全方面,他是舍得花大钱的。
天鹅绒的帷幕缓缓拉开,士兵与民众在舞台上合唱赞美诗,戎装的伊戈尔王登场,宣布即将前往讨伐威胁俄国的鞑靼人。格古洛聚精会神地聆听这些从小熟知的旋律,想象自己童年时第一次听到它时的惊喜。
时间仿佛过得很快,这会儿已经是第二幕的尾声,波罗维茨军营的女奴们向伊戈尔王献舞,并吟唱那首著名的合唱。格古洛闭上眼,完全陶醉在美妙的旋律中。
一阵争执声传过来,破坏掉了原本很好的气氛。他转过头,看见守在门口的保镖正和剧院的一名女服务人员争吵什么,身后一名保镖见他回头,立即跑到门口询问,回来报告说按规定服务人员要在包厢内提供服务,但这名服务人员刚才一直被拦在门外,现在快到了幕间,她要进来换顾客用品,门口的保镖要对先她搜身,但她坚决不许。
“让她进来,”格古洛皱了皱眉,“你们一群男人对她搜什么身,她衣服那么薄,还穿着短裙,没法携带危险物品。”
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等他能安下心将目光转回舞台,偏巧又到了幕间时间,格古洛站起身,决定去包厢的洗手间洗把脸。
关掉水龙头,抬头看镜子里自己的脸,好像又苍老了不少,也许他该考虑退休了。回到莫斯科去,回到属于童年的地方。
正当他要开门回去的时候,镀金的门把手突然转动了一下,刚刚的女服务人员推门走了进来。格古洛愣了一下,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觉得那个女人向自己笑了笑,然后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五月广场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中心地带,但是与周围喧哗躁动的景象比起来,这里的气氛相当安静从容。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大概是广场上的鸽子们发出的,这里有很多鸽子,也有卖喂鸽子用的干玉米给游客的老婆婆。分散的小摊上很有秩序的摆放着一些阿根廷国旗,探戈的纪念品,牛皮工艺品,还有些文化衫,摊贩们也不吆喝,就只是等着游人过来,卖饮料的小贩也是安静地待在一个小路上。没有人敢打破这片静谧。
一名少女刚刚花了0.25比索向老婆婆买了包玉米,正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兴致勃勃地看着鸽子从自己手中啄食。她戴着大号墨镜,但是依然能看出东方人的面庞轮廓,皮肤白皙姣好,显然经过精心的维护,黑色闪棕的长发从肩上流泻下来,闪动着明亮的色泽。广场上来来往往的阿根廷人都禁不住多瞄了两眼这位小姐。真是个有魅力的女人,大家都这样想。
没人能做到将这样的女人与血腥和暴力联系起来,但是很明显,上帝可以做到。阿根廷总统如果知道这位国际知名的代号叫“武士”的杀手正在自己眼皮下的城市里悠闲地喂鸽子,一定会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没人统计过有多少世界上的政要或富豪死在过这位杀手的手下,更没人会想到她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实际上,人们除了知道她每次作案后留下的符号“samurai”之外,根本对这个杀手一无所知。有人猜想她和基地组织有关,也有人从字面上推断她可能是日本人,但这些显然都毫无根据。
无知就会付出代价。就在两个小时前,国际知名的富豪梅得耐特·格古洛在科隆大剧院的包厢内被人杀害了,洗手间的镜子上用鲜血写下了武士的标记,他的夫人、保镖和包厢内的女服务员也全部死亡。警方对此一筹莫展。
武士手提袋里的电话响了,她皱了皱眉,掏出电话,也不去看来电号码,随手按下了接听键。这个星球上只有一个人能拨通这个号码,这个电话也不会遭人窃听,现代社会没有孤胆杀手,她有强大的后援团。当然,可不是基地组织。
“没记错的话,这次任务后我该处于休假状态,”武士显然对这个电话很不满,“杀手也是人,需要休息。”
“可你还是开着移动电话,”电话那头的人笑着调侃道,“至少这说明你不是完全不愿意被找到。”
“这得看找上门的雇主开的价码了。”
“别担心,他们有的是钱,一批古老的财富。”
“哦,听起来他们好像还有点传统。”
“相信我,非常有传统,不过他们的历史鲜为人知。我想你对他们会很有兴趣。”
武士和太多的秘密组织做过交易了,共济会,骷髅会,多不胜数,她对这类历史悠久的组织很有兴趣。如果她没有成为杀手,那么可能会是一位出色的历史学家。显然,这次的雇主和以往不同。因为电话那头的联络人语气听起来很兴奋。
“那么,他们要杀谁?”
联络人轻声地将那只可怜羔羊的姓名和身份跟她说了。
“就这人?我还以为他的地位可以再高一点呢,这也值得我动手?”
“雇主不光要求了死者,还要求了他死亡的方式,他们认为当今世界已经没有几个顶尖杀手对冷兵器如此在行了。”
冷兵器?武士想起以前她杀死英国王室的一位成员时使用过飞刀,大概他们是慕着这个名来的。
“那么,他们想让这人怎么死?”杀人方法是每个杀手们都很关注的事情,尤其是顶尖杀手,通常他们希望能够自主选择。这是门艺术,武士心想,绝对现代派。
委托人简略地向她叙述了一下这个过程。
“说实话,我开始有点兴趣了。”
“我知道你会感兴趣的,那么你打算何时销假回来?”
武士想了想,把手中剩下的玉米抛向天空,一群鸽子扑啦啦地随之飞起:“就现在,马上给我订回北京的电子机票。”
第二章 紫禁之巅
杨夜右臂夹着一个大号的档案夹,左臂在身前挥动着,指挥馆员们调整着那尊拉美西斯二世半身像的角度。她的要求太苛刻了,馆员们都满腹抱怨,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不满的神色。
他们当然会抱怨了。这些读过几本博物馆学著作,拿了几张文凭的臭男人还以为自己是文物专家呢,完全不知道光线和角度对于文物的魅力意味着什么。杨夜一副不屑的表情。
杨夜同其他深居在博物馆里迅速苍老的女学者不同,常常赴埃及参加野外考古的她看上去健康极了,太阳神拉的光芒给她的皮肤镀上了一层小麦色,整个人活力四射。
做为这次中法文化交流年的重头戏,故宫和卢浮宫两大博物馆联手举办了几次特展。前不久故宫的数百件珍贵文物飞赴巴黎展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现在是卢浮宫的藏品来回访了。杨夜做为卢浮宫埃及馆的高级研究员,也做为一名华人,理所当然地押运着几件馆藏埃及文物回到了祖国。
终于这尊几千年前的法老雕像按照杨夜的预想摆放好了,杨夜绕着圈欣赏了一下这个统治过世界上最古老文明的家伙,点头表示满意。好极了,你看上去就像一个容光焕发的新郎。
这次的展出按照惯例布置在了故宫的午门城楼展厅,大修后面貌一新的展厅环境和灯光效果很好,巨大的红色木柱和其间来自世界各地的文物交相辉映,令人心生敬畏。杨夜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之后,中国的博物馆终于往正道上走了。
她走出午门城楼,深深呼吸了一口故乡的空气。午门两翼13开间的殿屋环抱着空阔的广场,和远处的端门遥相呼应。难怪献俘仪式要在这里举行,巨大的城墙,居高临下的皇帝,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心生敬畏的了吗?
想到献俘,杨夜又感叹起来,先是努尔哈赤的外祖父王杲因叛乱被人在这里献给万历皇帝,又是努尔哈赤的后人乾隆皇帝在这里接受了军队献上的蒙古叛贼江格尔。现在,不仅王杲和江格尔被凌迟处死,万历和乾隆也都不在了,他们的坟墓都被人挖开,死后不得安宁。政治这东西,永远是滚滚长江东逝水,不会有赢家。所幸紫禁城还在,午门还在,看来只有文化和艺术才是永恒的。
“在这里欣赏紫禁城的夜色吗?”杨夜感到有人走到他身后,她回过头来,看到古希腊馆的迪克·劳尔正微笑着望着他。
“哦,我只是对中国古代的王朝产生些感慨罢了。”杨夜又转了回去,扫视着空旷的广场。
“我以为只有法老的木乃伊或吉萨的金字塔才能吊动你的胃口。”劳尔显得有些惊奇。
“这可是我的祖国,”杨夜有点恼怒,“我还不知道图坦卡蒙是哪个星球的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乾隆有几个老婆了。”
“这个比喻很生动,”劳尔笑了起来,“那你知道一个西班牙人千里迢迢地跑到中法文化交流年来凑热闹是为什么吗?”
“这算什么,斗牛士富有进攻性的举动吗?”杨夜侧过脸,斜着眼睛望着劳尔,“我还以为你在巴黎这么些年,多少学到了些法兰西人的浪漫了呢。”
“其实我也以为你这些年把东方式的含蓄抛到了塞纳河里呢,”劳尔双手一摊,嘴角微微上扬:“那么,这么问如何,想来杯咖啡吗?”
“谢谢,多加牛奶和糖。”杨夜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
凡是知道这位故宫博物院女副院长经历的人都会惊讶不已,原居台湾,在洛杉矶攻读经济学,毕业后又放弃了硅谷方面高薪的聘请,跑到耶鲁大学攻读历史学,回大陆在上海博物馆工作了几年后,年纪轻轻的又做了顶级博物院的副院长。据了解内情的人说,她的父亲是位很有权势的富豪,不过即使这样,她的经历也够神奇的了。
另一个神奇之处是,这个掌握着中国文化中最宝贵遗产命运的人,居然喜欢别人称呼她的英文名温蒂,她本来的中文名字反倒很少有人知道了。
总之是个莫名其妙的人。站在她旁边听她滔滔不绝的比克·内鲁·信教授盯着这个高大的女人,暗暗点头。
“…………康熙皇帝热爱西方科学,常常与外国传教士们探讨这些,他学过天文学、数学、西医学、化学、物理学、西方音乐,等等等等。他带着高倍望远镜指挥对抗噶尔丹的战役,亲自利用水平测量仪指导平定水灾…………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康熙使用的天文仪器,我想你知道它的名字。”
温蒂说着,看了看内鲁脸上的表情,你可是得过诺贝尔奖的天体物理学家呢。
“知道,这个是简平地平仪,做的很精美,而且看上去很精确。”内鲁点点头,“准确的说,比同时期欧洲制作的同类仪器精确的多。不过我有个疑问。”
温蒂看上去一脸得色,我就知道你有疑问。
“我知道康熙大帝不止是中国历史上的伟大君王,就是在当时的世界,俄国的彼得大帝,法国的太阳王路易十四,也都不能和他相比。他对西方科学如此有兴趣,又掌握着如此巨大的权利,为什么没有促成中华帝国的工业革命,反而叫欧洲赶在了头里呢?”内鲁微微抬了抬头,一脸迷惑。
这问题真尖锐,温蒂倒吸了口凉气,我还以为你会怀疑中国人的智商能否造出这样复杂的仪器:“最大的原因,就因为他是满族人。”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他在位的时候,清朝才入关不久,东西南北,宫墙内外,到处都有麻烦。要知道,中国是一个汉人和汉文化占绝对优势的国家,蒙古人如此强悍,非但没坐多久的皇位,而且文化上还被同化了。”
内鲁脸色冷峻起来,蒙古人入侵的那次黄祸,每个欧洲人都长记心头,日耳曼人更是如此。
“所以,满清想统治中国,必须尊重和倡导汉文化,这是从皇太极起清朝统治者们心照不宣的认识。你想一下,他自己就是汉人眼里的番邦夷狄,又想在中国倡导番邦夷狄的文化,这显然是不能为汉族士大夫和民众接受的。”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推论吗?”内鲁以一个标准德国人的逻辑问道。
“有啊,康熙自己有一句非常有名的历史预言,”温蒂叹了口气,“他说,‘海外如西洋各国,千百年后,中国恐受其累。’”
“中国人狭隘的民族主义阻碍了历史的前进。”内鲁总结道。
“中国人?德国人发动二战难道不是因为民族主义?希特勒可是凭着选票上台的,你们选举了一位魔鬼作为领袖,就因为他宣称日耳曼人是最优秀的种族。”
“我们不……”内鲁的目光变得愤怒起来,显然温蒂的话伤了日耳曼人高傲的民族自尊心,不过片刻他便冷静下来,淡淡地说道,“你说的对,远的不说,就说现代世界的混乱,十之八九还不是民族主义造成的,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要么拷问世界,要么拷打世界’,”温蒂的口气颇带些赞赏,“我能理解为什么黑格尔、费尔巴哈、马克思们都是德国人了。”
内鲁呆呆地望着地平仪边上康熙御笔的算术稿,良久不语。
第三章 樱舞千羽
位于北之丸公园的千鸟之渊是日本最有名的赏樱胜地之一,以一条长达400米的千鸟渊樱道独揽胜景。游客们乘船沿着这条皇宫的护城河漂流,两旁堤岸上的染井吉野樱和山樱相连,洒下一天花雨,唯美之极。
千羽迦蓝坐在堤边的一棵山樱树下,那些在千鸟渊中撑伞划船的游客在她眼里不过是和周围的环境一样的风景,通过一根铅笔在素描板上逐渐清晰起来。做为东京大学的法医学副教授,她已经绘制过无数尸体和腑脏的解剖图,但显然,画活人要更富美感一些。
或许在别人眼里,千羽是个可怜的女人,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丧生于一次恐怖袭击,由祖父抚养她长大。人们都说,有过这样阴暗经历的人,不是成为变态,就会成为天才。结果证明千羽成为了后者。
她不仅仅只是法医领域的杰出学者而已,在历史、绘画、文学、音乐等方面也有非凡的造诣,由她署名绿月迦蓝发表在网上的历史小说点击率超过千万,很多历史学家因此心怀鬼胎地联名抨击她小说中的种种谬误,这样做的结果只是使绿月这个名字的人气越来越旺而已。许多图书出版株式会社来找过她约稿,可都被她拒绝了,这只是个爱好,和金钱联系起来就很无趣了。
视线慢慢游移,最后落在樱花树后隐隐显露的飞檐顶部,手中一直忙碌的铅笔也跟着停了下来。靖国神社,近年来日本外交中最敏感的一个地方,这里发生的事情总能牵动日本的邻国们敏感的神经。
做为一个历史爱好者,千羽并不相信教科书上那些“进入”之类的字眼,她广泛查证过各种资料,十分清楚自己的民族曾对世界犯下的滔天罪行,对于这类问题,她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为此周围那些思想过激的同事对她很不满,他们以各种观点对她进行反驳。
最可笑的一条居然是因为千羽的母亲是中国人,所以她丧失了大和民族血统的纯洁性。
说出这话的人被狠狠地打了两个耳光,千羽花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用手边的手术刀把他大卸八块。
做为那次恐怖袭击唯一的幸存者,千羽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父母死时的惨状,更令她气愤的是,直到今天,警方也没有对那次恐怖袭击作出合理解释,没有一个嫌犯被起诉。因为据说这是右翼分子针对华人发动的,考虑到右翼势力在日本的背景,政府草草地结束了这个案子。
千羽最后选择了法医这条路,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让再高明的凶手也无所遁形。事实上她做到了,她的直觉和推理都比其它法医敏感和准确许多,警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通常都会来找她,东京警视厅的人对她非常尊敬,亲切地称其为“樱舞之千羽”。
这也是她年纪轻轻就做了副教授的原因。
靖国神社的屋顶在视线中渐渐模糊起来,千羽抬起头,叹了一口气。天空清澈,樱花飞舞,这样一个美丽的星球上却总是充满血腥、暴力、动荡与喧嚣。信奉佛教的父亲曾说,只有全世界都尊崇佛法,以慈悲为怀,存普度众生之念,世界才有真正和平的那一天。
可那一天还没有来,她的父母就都死去了。
德彪西的《月光曲》将她的视线拉到手机上,一个可笑的猫仙人形象在屏幕上晃动,配着舒缓优美的音乐,颇有些搞笑的意味,仿佛是有心来安慰她落寞的情绪。是英语语言学系的好友雪野凌心。
“天啊,亲爱的,你在哪?”刚按下接听键,就听到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喊。
“呃,”千羽眯了眯眼睛,重新拿起铅笔来勾勒靖国神社的轮廓,“我在北之丸公园做素描。
“素描!!!”这次的分贝又大了许多,“我们要赶飞机啊!和北京大学签署的短期教授交换计划,你不是忘了吧!?”
“我没有忘啊,”千羽无奈地撇了撇嘴,“飞机还有两个小时才起飞啊,你这么急干什么?”
“两个小时!!你还知道只剩下两个小时!!你的行李还没打包,我们哪有时间赶到千叶县!!”
“唉?”千羽微微惊诧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亲爱的,你先检查好机票好吗?我们这次航班的出发点在羽田机场哦,不用跑成田机场那么远的。”
话筒那边没了声音。
二十分钟后,背着素描板的千羽迦蓝出现在了一脸黑线的凌心面前:“有计划的时间安排是非常良好的习惯,亲爱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脱线到家啊,居然会把机场搞错。”凌心郁闷地坐在自己的大皮箱旁边,低头看着地上的榻榻米。
“不会啊,我刚才正在伤心呢,如果不是你啊,恐怕还真想要大哭一场。”千羽蹲下来,望着凌心的眼睛。
“真的?”
“当然,每次我难过的时候都是你在哄我开心呢,真的很谢谢你,”千羽浅浅地笑着,握住凌心的手,“我啊,从来都没有觉得你很脱线,从来都没有。”
“这次可轮到你来哄我了。”凌心也终于笑了起来。
“好啦!”千羽站起来,把素描板从肩上卸下来,“我要收拾行李了哦,不然就真的赶不上飞机了。”
然后凌心张大了嘴看着她把装在罐头瓶里的小孩大脑、人的耳朵、还有其他一些叫不出名目的器官依次塞进箱子里。
“这个…………你觉得海关会让你带着这些东西出境?”
“没问题哦,”千羽笑着抽出一个证件晃了晃,“别忘了我可是东京警视厅鉴识课的特聘专员。”
第四章 武士与猎人
武士正坐在一辆出租车上向飞机场飞驰,司机是一个脸型削瘦的中年人,留着艺术家似的长发,而且看上去有段时间没有清洗了,不客气的说,就好像一个托把头套在了他的脑袋上。武士倒不在意这些,她正通过手机联网查询关于那个秘密组织的信息。
“嗯……那个……”司机通过后视镜向武士瞟了两眼,开始没话找话,没有几个男人能在一个美丽女人的旁边还保持沉默的,“你信仰耶稣吗,小姐?”
很白痴的搭讪,武士抬头望了他一眼,知道他注意到了自己的铂金十字架。
“十字架不止是耶稣基督的象征。”
“那对你来说它是什么呢?不要告诉我你是国际红十字会的。”司机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带着黄斑的牙齿。
“是刑具,”武士漫不经心地回答,“你说的那个耶稣基督就是钉死在这上面的。”
应该是完全没料到有这样的回答,司机楞了好大一会儿,才又接过话茬:“看您打扮这么时尚,应该是日本人吧,你的西班牙语说得很棒啊。”
“不好意思,我是中国人,”武士依然盯着手机,眉毛微微扬了一下,“不要说西班牙语,能说一口标准英语的日本人都还没出生呢。”
显然谈话无法正常进行下去,司机也就闭了嘴,伸手旋开出租车内置CD机的音量旋钮,一股嘈杂的金属音从音箱里迸发出来,在密闭的车厢里来回撞击。司机本以为这位小姐会受不了这股噪音而开口让他关小点,但是她却没有这么做,依然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屏幕。最
后是司机自己的鼓膜无法承受下去,才稍稍将音量旋小了些。
他妈的,这妞真与众不同。司机暗想。我都已经兴奋了。
虽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机屏幕,但顶级杀手的眼睛总是可以观察到多个角度。在刚刚经过的路口,武士的余光注意到了“纽贝里国际机场 20KM”的标识牌,但是很显然,这个面目可憎的家伙将车开上了另一条路。
武士瞄了瞄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距离起飞还有三十分钟,需要做的事有两件,她在心里飞快地换算了一下。
“好的,我们来打个赌吧。”
“您说什么?小姐?”司机茫然地回过头,显然嘈杂的摇滚音乐让他没听清刚才的话。
“我说,起飞时间就要到了,请你抓紧时间开车。”武士狡黠地笑了笑。
“但是我想油箱里的油可能不够了,我要去加个油。”说着,这个倒霉的男人将车开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你的油表指针可不会说谎。”武士合上手机,饶有兴味地盯着司机。
“你比我还性急,小妞,”一个剧烈的刹车之后,司机缓缓转过头来,将那张猥琐的脸贴到武士面前,同时贴过来的还有一把手枪,“看不出你这样的娘们会对汽车油表感兴趣。”
“实际上,我对枪的研究更多,”武士无奈地摊开手,“你手里这玩意二十年前就过时了,居然还拿出来丢人现眼。”
“你说什么?”司机看上去一脸茫然。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武士的左脚已经勾住了司机座椅下面的活动把手,接着右脚向椅背狠狠踹了下去,椅背和司机向汽车前面猛撞过去,砸在方向盘上,汽车仿佛受惊一样发出一声笛响。
等司机反应过来的时候,刚才手里的枪已经在指着自己了。
“说实话,老兄,你是我见过的最逊的罪犯,你让这场赌博变得没有悬念,我很生气,”武士皱了皱眉,“做为补偿,你的车就由我接管了。”
距离起飞还有五分钟,武士坐在了飞机内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心里还略微有些遗憾。如果那个司机能更有水准一点的话,她应该可以准时到达。
人算不如天算。武士这样想着,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伦辛德内塔·索伦萨拉普·冈萨雷斯是国际刑警组织的明星探员之一,侦破过许多旁人看来毫无头绪的大案,他的名字实在太长且拗口,很少有什么人能完全记住。熟悉点的人可以叫他冈萨雷斯,不熟悉的则直接称呼他在国际刑警组织的代码:17号。
国际刑警组织上午获悉全球通缉的杀手“武士”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枪杀了一位知名富豪后逃遁,于是正在圣地亚哥享受假期时光的他被勒令结束了休假,奔赴布宜诺斯艾利斯协助阿根廷警方破案。
只在现场待了一小会儿,17号就觉得阿根廷的警官们实在是饭桶,他们一遍遍地搜查那个该死的666号包厢,企图找到证明杀手留下的蛛丝马迹,并认为这才是破案的切入点。
如果武士真能留下蛛丝马迹,我们国际刑警组织早就将他抓获了。17号有点无聊地想。
真正的切入点在死者身上,这个叫梅德耐特·格古洛的富豪,我们需要了解他和谁结了仇怨,再从这些指使人入手调查杀手的行踪。在过去的有关武士的案件中,国际刑警组织已经摸到了不少线索,武士的真相就快浮出水面了。
棘手的问题在于,这个叫格古洛的家伙和他的夫人双双送命,他在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别的亲密的人,没有兄弟,没有子女,这就给信息调查带来了困难。17号探员决定先去死者下榻的宾馆调查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格古洛的豪华套间面积惊人,足足占据了宾馆的半个楼层,装潢方面就更极尽奢靡,随便从墙上摘下一副油画送到博物馆去都会大受欢迎。
这样的人要是不被杀掉,对我们工薪阶级可太不公平了,这是17号跨入房间后的第一个念头。
这位富豪随身携带的物品不多,看来只是打算在阿根廷做短暂停留,17号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那台电脑则被加了密,现有人员中还没有能破解开的,调查就此卡住了。17号闭上眼睛,直觉告诉他一定还有什么东西被漏掉了,但那究竟是什么呢?
睁开眼,重新打量了一遍地上的东西,最后目光落在一架纯金座钟上,这个钟表大概有一个鞋盒大小,上面雕着耶稣基督向人行神迹,用五个饼和两条鱼使五千人吃饱的故事,虽然没有真的雕五千个人在上面,但是每个信徒的神态表情都各不相同,雕工十分细致。
虽然十分贵重,但是对格古洛这样的富豪来说,它的价值也还算不上什么,况且资料显示格古洛并非教徒,对宗教题材的艺术品也不感兴趣。这样一个东西出现在他的随身物品里不是太奇怪了吗?
17号把钟表拿了起来,分量很重,但是如果是纯金做的,理应更重一点。将它在手中转了一圈,又拿到耳边听了听,拧了拧后面的发条,探员微微笑了。原来如此,这是个小型保险箱。
打开密码箱是国际刑警组织的探员们必修的课程之一,眼前这个小东西对17号来说是小菜一碟,10分钟以后,它的后盖就被打开了,在钟表的机械部件后面有一道夹层,里面放着一本外表考究的书。
世界第二的富豪在随身密码箱里藏了一本书?
17号把它拿出来,封面上写的是英文:Diary。
原来如此,对一个上了年纪的富豪来说,最珍贵的除了回忆,还能有什么呢?
眼下一切都好办了,格古洛有记日记的习惯。除了这本之外,应该还有其它的日记,只是没有随身携带,只要把他们都找到,从头查阅一遍,就一定能找到些线索。人既然已经死了,也就不再有什么隐私权的纠纷,所以调查也不会遇到阻力。
不过当这位自信满满的探员翻开日记本,看到上面满篇的斯拉夫字母时,还是皱了皱眉:“我想我们还需要一个俄语翻译。”
第五章 众生相
离开祖国大概有十年了吧,中国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这个世界上发展速度最快的大国,似乎每一天都在发生着急剧的变革。只是对一个有着五千年传统的文明来说,这种速度算不上是什么好事,物质财富虽然积累起来了,但是精神层面还是匮乏的很。
杨夜在故宫看到满地的包装纸和坐在长椅上抠脚的大妈们时,不由生出这样的感慨。
“‘禁止大声喧哗,’”劳尔这家伙还在一边添油加醋,“巴黎圣母院里用汉字写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既然你这么鄙视中国人,干嘛还一天到晚跟着我?”杨夜显然十分不满。
“一个民族的民众素质总是良莠不齐的,民族整体素质的高低,主要是看素质高的民众和素质低的民众哪个更占优势一些,在一个国家经济起飞的阶段,民族素质通常落后于经济发展水平,这是历史规律。”劳尔笑着说,“所以我并不鄙视中国人,500年前西班牙开始称霸世界的时候,整体国民素质可要低得多。”
“你该庆幸周围没有人听得懂法语,”杨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否则一定会被人暴打。”
“难道我说得不够客观?”劳尔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口中素质低的民族并不喜欢这种客观的言论。”
“天,我不是说过我不是这个意思了吗?看来今天是有理说不清了?”
“对,所以你最好闭上嘴。”杨夜快步向前面走去。
“可是你总是听得懂法语的,为什么不来暴打我一顿?”劳尔笑着跟了上去,“还是说,其实你内心是很赞成我的看法的?”
“我在这里暴打你会被人误以为我在欺负国际友人,”杨夜说着停了下来,“嗯,这里是隆宗门。”
“什么门?”劳尔显然对这个突然岔开的话题不知所措。
“隆宗门,嘉庆年的时候,天理教徒曾经从西华门打进紫禁城,一直攻到这里,皇子旻宁,就是后来的道光,用鸟枪在这个门前毙了两名教众,才止住他们的攻势,这算是道光发迹的起点吧。”杨夜点了点头,“说起来,我小时候对什么天理教、白莲教、红花会还是很崇拜的,觉得他们都是八面威风的侠客。”
“崇拜一群由宗教煽动起来的民族主义者?”劳尔又开起了玩笑,“你是不是也崇拜过拉登?”
“你可以去死了!”杨夜终于暴走了。
眼前的这个青年看上去很是斯文,戴着一副黑边的粗框眼镜,眉清目秀的样子,嘴唇和下巴上的一圈青色的胡茬又为他增添了些成熟的男人味。不过这个干净的男人在大学时却有一个古怪的绰号,叫做“八爪鱼”,因为他近乎神的打字速度使他的手指看起来像八爪鱼的触须一样来回飞舞。
知道他一些底细的同学们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电脑高手毕业后却在一家大排档做了采购员,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的绰号也跟着改成了“鱿鱼”。
“哎,看见了么?那个小子?”鱿鱼感觉背后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就是戴眼镜的那个,大排档的那个采购员。”
“哪家大排档?”另一个人问道。
“就是‘不知火舞’呀!”
“哦,我想起来了,传说这个采购员和老板娘的关系很暧昧。”
“啧啧,是啊,想不到老板娘会对这样的文弱书生感兴趣,我算是没戏拉!”
“哟,看你这话说的,就算她对书生没兴趣,难道你就有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种背后的议论鱿鱼听得多了,不过在郊区的一家农贸市场听见还真是头一次,看来老板娘的大名早就传出四九城了。
虽然手里拎了两大包蔬菜,不过这可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电脑高手来做采购员是有原因的,他们还有别的业务可以做。
不过…………老板娘似乎也能算是原因之一吧?
“不知火舞”是开在丰台区的一家大排档,主要经营韩式铁板烧,店面不大,但是生意非常好,每天都有各年龄段的男性蜂拥而来,因为这家大排档的老板娘就和店名一样火爆热辣。顾客们背地里都叫她不知舞。
武士一下飞机就赶到了这里,尽管还有些晚春的凉意,但“不知火舞”的铁板和顾客们早已将这附近的空气烧到难以忍受的程度,武士有点庆幸自己是从南半球回来的了。
那位著名的老板娘正悠闲地坐在门口,欣赏自己新买的小红鞋,手里的折扇并没打开,显然周围的热度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见到武士过来,她很高兴的迎了上去:“一天之内在南北半球飞了个来回,感觉怎么样?”
武士有点厌恶地快步走开:“跟你说了多少次,在外面的时候离我远一点,我受不了那帮家伙色迷迷的眼神。”
“你对亲生妹妹就这种态度?”不知舞不满地挥了挥折扇,“就算我不在你旁边,依然会有不少色迷迷的眼神看着你。”
武士也不回答,快步走进了操作间。
或者说,只是外表看上去像操作间的房子。因为从下面的卫生橱有一道暗门通向地下。
武士关上门,把外面漫天的铁板烧味和喧哗声隔绝起来,世界瞬间一片宁静:“鱿鱼那家伙居然不在?”
“耶?你怎么知道?”不知舞惊奇地问,“下面可是亮着灯呢。”
“杀手的直觉而已。”
“切,每次都说得那样神乎其神。”不知舞鄙视地转过头。
“所以我能当世界第一的杀手,而你只能当一个大排档的老板娘。”
“说什么哪!”不知舞用折扇狠狠砸了一下武士的头,“就算是这样,我也是世界第一的大排档老板娘。”
武士撇了撇嘴。瞧不出她还挺引以为豪的。
“话又说过来,我的真实身份可是世界第一杀手的中介人,没有我,你一分钱都赚不到。”
“难道没有我你就能赚多少钱了?”武士毫不示弱,“就凭你这世界第一的大排档?”
“好吧你赢了,”不知舞无力地扶住墙,“你还应该有一个头衔,世界第一毒舌大王。”
“我们两个可以去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了。”武士愉快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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