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愧——已经不能轻易弄脏裤腿的人[中(下)]
进县城有两个途径可供选择。一:步行,如果我们此行的导游1识得路的话,我们一定会选择这个途径。第二就是从村子里打车了。村子里有2辆车,都是已经到了报废年龄的面包车,分别是两家村民的私人财产,作用就是供村民出行,车主得到不匪收入。上文讲述了县城里的一家公司对公共交通的垄断,这里的局势也略有类似,全村就两辆,所以二三十分钟的路也要十到十五元,好在这些车不按人头收钱,一次出行,不论人数总共是这个价格。所以,5,6个人一起出行经济压力就不大了。但相对县城的公司这样的车还是没有竞争力,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搁在路上了。二,更远的地方收费也不得不明显提高,毕竟油价不能像全国各地的饼子的价格那样参差不齐。三,这样规格的车子,不被允许进入县城,只能把乘客放在城外,要是去灵丘坐火车的,自己至少还要走1个多小时。四,广陵县到灵丘县之间,山上山下,沿途众多村庄,有车的村子,也就那么三两个。我们起程了,20多分钟后,在县城附近的某处落了地,踩在平整坚硬的柏油路上。
在坚硬外壳封锁下的黄土永远冒不出头来。但默默支撑这纵横交错的柏油路的,正是那倔强的黄土。
我们的导游1,开始边讲解边凭借女人的直觉引路,终于,在长时间的绕弯路后,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县城。县城的主路边,有一个新华书店,由于没有其他书店作为参照,我无法判断它的规模算大还是小。这个文化气息浓厚的建筑上横挂着大红条幅,写的是“本县某某重点高中,高考本科上限率达到21.6%,是去年的两倍”5个人不约而同的笑,强打言笑,然后是不住的叹息和真心实意的自嘲。那些一日一餐,披星戴月的同龄人,把年轻的生命完全出卖给学习,而不平等的教育制度却忍心让他们的艰辛与血汗东流。之后学习偿还给他们的,往往是更大的苦难与悲哀。这时候1告诉我了一些事,在以后的一次进餐中,大舅也跟我诉说了这件事,等讲到我与大舅的谈话时,我再写出来。现在来看看我们,社会主义伟大首都的年轻人,在金钱的簇拥和诱惑的环绕里,我校的本科升学率不低于90%,我们5个还都上了重点线。但换个参照物,与这里的学生相比,这些年,富足的青年们学P了?
[U]我们的首都,经济,文化,政治中心,也是奢靡,堕落,拜金等等一大堆的中心。天子脚下,它什么中心都可以是,惟独不是勤俭的中心。首都啊首都,你究竟是共产主义的根据地还是资产阶级的大本营?[/U]
1告诉我们我们,我们在家里吃的秮茖是水秮茖,与秮茖的口感有所不同,想带我们去一个馆子吃一点尝尝。于是我们进入了一个馆子,这里允许把多种下水的食物混在一起,一碗一元。1决定让我们在一碗内品尝多种本地食品,遗憾的是挑了半天,每碗里的秮茖就只有几个面头儿,尝不出什么。
离开馆子,我问1:“我们每个人交的50里,包不包括着几天的房租或者是给大舅舅母的。”
1说:“我回去给你们拉帐单看。”
她可能是错会了,我说:“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这几天这老些人都来麻烦你大舅舅母,觉得不合适,是不是应该有给他们的。”
1答:“我跟我大舅说‘我同学来住,给您的钱’他不把我抽回来。”
“那我们怎么表示一下?”
“好办,我一会去给老爷买肉,你也给大舅舅母买写熟肉就好了,他们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吃饭的时候你陪大舅喝酒,他肯定就高兴了。”
“行,他喝什么酒?”
“他爱喝度数高的,六十多的。”
“可是他喝那红高粱酒才43度。”
“那是他不舍得买,红高粱酒5元一桶,够半个多月的。”
“恩……”
于是来到了卖熟肉的摊子,肉还是热的。我买了35元的熟肉,这里的肉多为骡子的,没有肥油,全是精肉。我花了35元,也不知道多少斤。1花了10元,已经足够交差了。下面我们走进了久违了的超市,终于见到了熟悉的品牌,譬如康师傅。顿时产生了亲切感,于是豪迈的扫荡了一翻。在繁华里迷失的人来到这里,出手豪迈几乎成了一种非条件反射,快速而强烈的程度,真像是以脊髓作为该反射的枢纽,而完全拒绝脑的参与。遗憾的是没有什么高度的好酒。
“我再去买水果,他们也是从来不肯买的。”1说。于是又消费了10元,换取了8斤香瓜。
相对现代化的县城我们已经感受过了,唯一能提供我们消费余地的地方也已经发挥了它的重要作用,雨开始淅淅沥沥逃离人类向往的天堂,是时候回大舅舅母家了。这里有出租车,还是敞篷,三个轮子,我们乘坐的位置在驾驶座的正后方,一个较宽的,矩形空间,四周是30工分高的护栏,司机,以骑的形式驾驶。雨越下越大,到了村子,车已经进不去了,雨滴撞击在身上,让我不得不怀疑重力加速度的小数点是不是擅自向右移动了。我们5个人有两把伞,2和4当然是要用一把的。一来我没有用伞的习惯,二来3的身子骨较弱,三来我在家的时候一天要过8次水,而这里不能洗。所以1和3一把,我把手机放到3的包里,开始了抗击打和抗寒的修行。漫卷着牲畜粪便的泥浆滚滚地从我们的运动鞋上,脚趾之间,脚腕周围流淌过,我们能感觉到一些颗粒积存在了鞋子里,名知没有什么意义,我还是挽起裤腿,不肯让它在被着浑浊而纯洁的流水浸染。
涉水10多分钟,我们一行城市居民户口的人终于发现茫茫雨帘的背后就是鲜红革命根据地,“沼泽”就要被战胜了!但是被战胜后的“沼泽”仍自流淌,直到日头出来暴晒,但即便是日头,也阻止不了下次雨水过后的流淌,这里不流那里流,谁还都拦不住。
到了家,首先妥善安置下今天扫荡的战利品,然后拍照,这样的润泽是在北京很难享受到的,因为各方面阻力的干扰。而在这里,终于过了落水狗的瘾,很值得纪念。于是,这块被雨水敲打着,弱化着,侵蚀着,滋润着的古老的黄土地上,几台很不协调的货币装载机,享受着狼狈的新鲜和喜悦,与被他们的世界屏蔽也不得以屏蔽他们世界的境地合影留念。
分批更衣,还好我们有些备用的衣物。1把肉和水果摊了出来,用我们已经能略微听懂的本地话,以婉转的方式,把我们的意思表达给大舅舅母,大舅舅母反映比较大,大意是没有必要,破费了,自己觉得招待的很不好之类的话。在后面我和大舅对话的时候,大舅也不住的重复这些话,这是后话了。
我依照1的说法,告诉大舅可以陪他喝酒,他果然高兴,用神态掩饰情绪的精妙手法还没有流传入这样的村庄,所以我断定大舅的确是高兴。但他同时也显得很拘束,甚至比作为客人的我们还拘束,不去碰桌子上难得一见的荤腥。我只好跟他碰一下杯,然后自己夹一片,再用筷子指指放肉的盘子,示意让大舅吃,他才很尴尬的点点头,发自内心却略显僵硬的笑笑,然后犹豫的很难为情的吃一片,接着就又把筷子放下了,或者去吃他那习惯了的,也不得不习惯的下酒菜,土豆。总之,我们尽量让大舅吃,但有些朴质已经不自知的羽化成为骨气,即使在无所谓的方面坚持没有意义,那也势必不会妥协。大舅怀着羞惭和不安,看着陪着我们处理掉肉,过程中我陪大舅喝酒,他喝的很快,但度数不高,三两我还应付的来。
明确一下,严格的说,是我的酒量在应付酒水,而不是我应付大舅。因为在这片黄土地上,面对大舅这样煤炭般黝黑,树干般粗糙,煤炭般在自我的焚烧消耗中创造价值,树干般深深扎根土地,举起臂膀可参天的,用劳苦炼就强健,用贫寒延续真诚的农民,出于我们常常出于的应付某人的目的饮酒,是对对方的侮辱,是对透亮的红高粱酒的侮辱,也是对这饱经沧桑依然宽广坦荡的黄土地的侮辱。
似血残阳又一次擦拭那反复破裂的伤口,并携带着抚伤所用的浸渍为殷红的一团团棉花,默默离去。这几天,月基本还算圆,但它并没有因此带来更多光明。夜,拨洒困倦和期待。
以后的下回写。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07-31 01:21:02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