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困惑
“游客朋友们,出于特殊状况的需要,故宫博物院需要进行临时性闭馆,这将终止您的参观,并且在闭馆期间您将不能离开博物院,我们特别开放了慈宁宫花园做为您临时的休息场所。请您听从工作人员的引导,暂时到慈宁宫花园休息。给您的参观带来不便,请您谅解。”
一个女人单调的声线响彻在紫禁城上空,让置身其中的每名游客都深感不安,与此同时,工作人员也接到指令,不许离开工作场所一步,惶惑的阴云笼罩了这座古老的皇城。
武士将那把危险的武器拢在袖口里,她的工作人员装束并没有惹人怀疑,那些负责清场的保安谁也没见过她的真容,因此将她认作普通的工作人员放了过去。现在,她正行走在空无一人的紫禁城中,寻找那个逃掉的对手。
地上的血迹尽管很不明显,但是对于一个出色的猎人来说已经足够了,武士信心十足地循着这条断续的血线踏进了乐寿堂。从来没有人从她的手底逃脱过,从来没有。
那尊著名的大禹治水图玉山子矗立在乐寿堂中央,几乎每名来到这里的游客都会驻足观望这世界上最大的玉雕,但是武士没有。这块玉石实在太大了,大到完全遮挡住了武士的视线,而视线不及的地方总是潜伏着未知的危险。武士从袖口里把枪抽出来,轻声向玉山子后面绕过去。
透过罩住玉山子的玻璃板壁,武士隐隐见到了衬衫一角,她立即果断采取了行动,向着玻璃板壁开了两枪,她知道像大禹治水图玉山子这样庞大的文物是不需要在玻璃上加以特殊保护的,即使有人打碎了玻璃,也不可能把这样上吨重的东西弄走。
果然,玻璃板壁随着枪声碎裂开来,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后面的人一动也没有动,没有反击也没有逃走,这让武士大吃一惊。
走近看时,那个人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胸前的衣服被血染成了深红色,武士把他的头抬起来,发现他的气管被人用利器割断了。
这个人确实是刚才埋伏武士的人没错,他的右肩上还留有一个弹孔,可是这反而让武士更加迷惑不解,到底是谁杀了他?杀了他为了什么?如果是同伙要杀他灭口,那简直很荒唐,这个人还没有落入自己掌控,杀掉他无非是自断一臂;如果是有人在帮助自己,那这个人会是谁?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感觉涌上武士的心头,就在同一时刻,身后响起了枪声。
鱿鱼用左手握着冲锋枪,右手握着霰弹枪,对准了地面上满身是干粉的四个人,不知舞则在店内忙里忙外,寻找几根可以用来捆人的绳索。
“我说,你可以快点嘛?我胳膊都酸掉了。”鱿鱼不满地喊道。
“你喊什么啊,”不知舞满不在乎地继续翻箱倒柜,“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路人甲了,你是大英雄,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怎么端了会儿枪就要抱怨呢?”
不知如何作答的鱿鱼着恼地将怨气发到地上四个倒霉的家伙身上:“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给老子转过去!”
“喂,英雄都是需要点人道主义精神的,”不知舞的声音继续传过来,“看来你做路人甲太久了,还没有进入角色呢。”
鱿鱼一脸黑线。她少说两句成不成。
“好了,终于找到了!”不知舞拎着一卷皮绳出现在鱿鱼面前,“没想到还真的能派上用场。”
鱿鱼扫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顿时吓了一跳:“那到底是什么啊?”
“SM的道具嘛,”不知舞笑吟吟地将皮绳在鱿鱼眼前晃了晃,“当初买来玩的,不过一次也没用过,是用来禁锢的好工具哦。”
“………………”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鱿鱼想象了一下自己未来的人生,觉得不见得怎么前途远大。
“不过这个是设计来绑一个人的,四个人可有点麻烦了,”不知舞盯着鱿鱼,“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再去找找其他东西?”鱿鱼试探性地回答,“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不知舞诡秘地笑笑:“我有更好的主意。”
然后鱿鱼惊讶地看着不知舞从自己腰间拔出手枪,一枪一个把地上的四个可怜虫放倒了三个:“你刚说过英雄要有人道主义精神的?”
“我们不是英雄,鱿鱼,我们是躲在暗世界的幽灵,”不知舞凝视着鱿鱼的眼睛,锐利的眼神刺得鱿鱼心里一阵慌张,“任何想要揪出我们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鱿鱼沉默了。这个道理在他刚加入的时候就该想通了,可他直到现在才有所察觉。杀手就是杀手,永远是和光明的一面相背离的。
“好了,等我把他绑好,你就到地下室去把电脑里的资料都备份出来,然后我们把这里炸掉,”不知舞转过身去,“也该换个地方了,或许该去开一个酒吧,呃?”
鱿鱼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唯唯诺诺地回答的了,等到不知舞绑好了人,他才浑浑噩噩地来到地下室。现实和理想的巨大反差,只有在真正经历的时候才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人的精神防线摧垮。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么?这就是他仰慕的老板娘么?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电脑屏幕上那个橘黄色的亮点,它在乐寿堂的电子地图框架内闪烁了几下之后,突然间熄灭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在那里出现过。
劳尔和杨夜兴冲冲地奔到神武门门口时,突然发现这座皇城的北大门关得死死的,许多游客挤在门口,在和保安理论着什么,气氛相当不对头。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两名卢浮宫的参访专家要偷偷开溜,结果紫禁城就要全城戒严?
一名看起来像是工作人员的年轻人向两人走过来,礼貌地说道:“对不起,博物院遇到紧急事件,需要临时关闭,游客们将被统一集中到慈宁宫花园休息。给两位的参观带来了麻烦,希望你们能够谅解。那么请允许我将你们送到慈宁宫花园好吗?”
杨夜皱了皱眉,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藏起来的专家证:“我们是卢浮宫的来访专家,来参加今天上午在建福宫花园的活动的,不过我们来得有点迟了,不介意的话,还是请你带我们去建福宫好了。”
“这个?”显然是没料到眼前的两人会有这样的身份,年轻人眯着眼睛看了看专家证,略微迟疑了一下,“那请两位稍等,我去请示一下。”
“事情可真是不巧。”劳尔皱着眉头,显然对此很不高兴。
“算了吧,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在人们的预料中,”杨夜叹了口气,“找时间再去吃中国菜好了。”
“可是日程安排上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劳尔气鼓鼓地四处张望着,“而且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怎么可以办不到?”
“你能这么说我就很欣慰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的,”杨夜淡淡地笑笑,“但是人力有时而穷,我们都要学会适可而止。”
就在这时,那名工作人员又折回来了:“真是抱歉,我刚刚得到院里面的指示,要带两位去太和殿广场。”
第十二章 新的线索
17号探员这会儿正坐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飞往北京的航班上,穿越浩瀚的太平洋。飞机刚刚在雅加达做了短暂的停留补给,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探员疲惫地合上面前的翻译稿,将头靠在椅背上。到北京后需要面临的复杂情况还很多,他该借着这空闲的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他刚刚和自己在美洲事务司的上司闹翻了,那位上司认为温蒂虽然是个重要突破口,但是目前的重点还是协助阿根廷警方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进行调查,北京的事情自然有亚洲事务司的人来搞定,因此坚决反对他离开阿根廷。17号自己心里则清楚,科隆大剧院的命案已经没有多少调查价值了,所有线索都在日记和这个温蒂身上,把这个便宜白白送给亚洲司的人,他才不干呢。
这也是他在国际刑警组织这么些年依然只是一个探员的最大原因,没有哪个人能真正命令得了他,他只是在按照自己的判断办事。如果不是在破案方面有杰出的才能,恐怕他早就被人从这里踢出去了,至于升迁的可能那就更不要想。
但是他一点都没有痛改前非的意思。对于一个探员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呢?职位,权力,声誉,荣耀,还是生命?都不是。“真相”才是一个探员存在的全部意义。同事们私下都说,也许哪一天他真会因此赔上自己的小命。
不过毕竟还是有人在支持他,旁边这个年轻的助手就是一位。他现在仍在聚精会神地阅览着日记的翻译稿,从中寻找着蛛丝马迹。
“只靠这些翻译稿还是不够的!”助手抱怨道,“如果能拿到他所有的日记就好了。”
“没办法,”17号耸耸肩,“他女儿还活着,隐私权的纠纷依然存在。”
“哪有为了什么隐私权就让自己父亲的死一直不明不白下去的女儿?”助手显然不以为然。
“这个世界上有60多亿人口,而获得成功的人数目则少得多,因而成功者必定有与众不同之处,”17号睁开眼睛,望向舷窗外深蓝色的大海,“这个温蒂的经历恰恰说明了她一定不只是个一般的富豪千金而已。”
又隔了一会儿,17号突然转过身来问助手:“你看的那部分日记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没有,差不多都是他的旅行游记,这家伙去过的地方可真够多的,”助手又拿起翻译稿翻了翻,“不过最近的日记中有讲过一笔古玩交易,看上去这个东西似乎来路不正。”
“嗯?”17号觉得又有一个线索要出现了,“那是怎样的一个古玩?”
“乾隆镶金九龙宝剑?”助手试着理解这几个英文单词的字面意思,“就是一把剑吧,格古洛在日记里说佳士得集团把这把剑拍到了六千五百万美元的价格。”
“哦,可真够贵的。”17号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温蒂毕竟是个不同凡响的女人,在她一早出现在建福宫门口时,没有一个人可以从她脸上读到哪怕一丝残余的悲伤。如果不能成为岩石,那就去做一个贝壳,即使内心再脆弱,也不要让别人看出来。
龙小姐气喘吁吁地跑来见她时,她正带着卢浮宫的客人们参观这座溥仪小朝廷时期毁于大火,又在2004年重建起来的花园。
静静地听完龙小姐向她简述完事情的经过,温蒂睿智的头脑迅速地思考了起来:“目击的人有多少?通知过警方了吗?”
“还好刚刚开馆不久,游客不多,目击者大概有60多人吧,都是当时在太和殿广场的,我已经把他们隔离在保和殿平台了,其它游客将被带到慈宁宫花园,”龙小姐回答说,“至于通知警方的事情,我想还是等温蒂院长您来决定好了,毕竟这里距离中南海太近了,而且上次地下文物仓库失窃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向上面报告,如果警方在调查中发现就很麻烦了。”
“你做得很对,接下来…………抱歉。”温蒂的话说了一半,就有工作人员跑过来向她耳语了几句。
“去把那两个人带到太和殿广场。”简短地下了命令,温蒂转过头来望着还在参观的卢浮宫专家,似乎发现了什么,“想听件有趣的事情吗?刚刚有人在神武门发现了卢浮宫的两个参访专家。”
“您是说他们可能与命案有关?”龙小姐侧了侧脑袋,“可是我见到的嫌疑人是个中国人。”
“太对了,”温蒂点点头,“卢浮宫来访专家中有一个女华人,而她现在不在这里。”
龙小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两个人的嫌疑确实很大,您赶快到太和殿广场那里去吧,我去安排一下隐瞒好文物失窃那件事,然后我们就可以报警了,命案总是要警方才能解决的。”
“文物失窃的事当然要安排一下,不过警方也不必那么着急通知,我们还有一点时间,”温蒂伸手从上衣兜里取出纸笔,写给龙小姐一个纸条,“你去联系下这个人,就说我有要紧事要求她帮忙,请她务必马上到这里来一趟。”
龙小姐接过纸条,看到上面写着:千羽迦蓝,北京大学。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千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了,她披好睡衣从床上下来,注意到墙上挂表的时间是10点01分,凌心的讲座应该已经开始了。大概是看自己睡得太熟,所以没忍心叫自己起来吧,千羽会心地笑笑,不过这会儿还不算晚,动作快一点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听个大半场的。
千羽这样想着,从桌子上拿起一把梳子,开始对着镜子梳头。昨天和温蒂说好了,今天下午去故宫见她一面,或许凌心也会跟自己一起去吧。不过千羽随后采用了一种更为妥当的句式:凌心是肯定会跟自己一起去的。
《月光曲》很突兀地响起来,千羽抓过手机,发现是陌生的号码,她疑惑地按下了接听键:“摩西摩西?”
“对不起,您是否能听懂汉语呢?”电话那头是个陌生女子的声音,接着她又改口说起了英文,“或者英语也可以。”
“啊,可以的,您请讲。”千羽马上用汉语回答。
“我是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温蒂女士的秘书,温蒂院长说她有要紧的事情找您,请您务必马上到博物院来一趟。”
“呃…………她昨天不是说要在下午和我见面吗?”千羽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但是请您相信,这里发生了很重大的事情,温蒂院长应该是希望您可以帮助我们。”
“唉?”千羽飞快地思考了一下,需要我帮忙的,难道有命案?
“总之具体的事情等您到了就会明白的,我已经派了辆车过去,估计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第十三章 正面交锋
千羽走出北京大学的校门,看到那个秘书刚刚提到过的红旗国宾轿车正停在门口,不时有进出北大的学生惊奇地向这辆车看上一两眼。确实,像这样国宾队使用的车辆,很少单独出现吧。
司机是一名中年男子,很客气地用日语和她打招呼:“是千羽女士吗?我姓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啊,我是千羽,也请您多关照,”千羽鞠了一个躬,有点调皮地抬起头,用汉语继续说,“我们说中国话就可以了。”
司机微微诧异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我在国宾队工作了二十年,还从来没见过说汉语像您这样标准的日本客人呢。”
“我的母亲就是中国人,是她教我的。”千羽也微笑着回答。
“原来如此,”司机说着,拉开了车门,“那么寒暄就这么多吧,我得赶快把你送到博物院去。”
不过千羽可没料到这个看起来一团和气的司机开起车来霸气十足,这会儿他已经把车开到了时速一百三十公里,指针正在继续向一百四十公里靠近。这可是市区啊,他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们五分钟就可以到达目的地。”司机愉快地说着。
为什么不给六分钟的时间,让我们都可以活着到那儿呢?千羽一边想着,一边惊恐地望着不断从这辆车旁边飞速擦过去的车辆。
经过长安街的时候,司机把速度稍微放慢了一点,不过那也只是相对的慢而已,天安门呼啸着从车窗边倒退过去。
“不是要去故宫吗?为什么不开进去?”千羽大声问道。
“开什么玩笑?”司机聚精会神地操纵着手中的方向盘,“天安门下面只有主席的检阅车才能通过,我是要把你送到西华门。”
迅捷地拐了几个弯之后,汽车终于在西华门门口停了下来。千羽心惊胆颤地打开车门,觉得自己的腿有点发软。中国国宾队的司机都是这号人物?
一个女人正站在西华门门口等待,看见千羽下车,她快步走过来伸出了手:“你好,千羽女士,我是给您打电话的人。”
尽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不过看到太和殿广场上血腥的场面时,温蒂还是觉得有一点反胃。如果这一切都是个梦就好了。
劳尔和杨夜也跟随着工作人员来到了这里,显然他们比温蒂要震惊得多,连见惯了木乃伊各种丑陋姿态的杨夜也吓得后退了几步。劳尔伸出一只手扶住杨夜,困惑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温蒂,显然希望她能够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温蒂也恰恰需要两人的解释,她走过来几步,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神情:“感到奇怪吗?”
“当然,这到底是怎么了?”劳尔反问。
“很显然,出了命案,”温蒂扬了扬眉,“而且在这期间有两位卢浮宫的专家神秘地想要从神武门逃走。”
“你说什么?”杨夜和劳尔同时吃了一惊,“你在怀疑我们?”
“不是我怀疑你们,而是你们很让我怀疑。”
“这没什么不同的!”劳尔感到自己是在吼,“这太荒唐了!”
“外国专家在太和殿广场公然杀人,这件事的确荒唐,”温蒂又向前走了两步,盯住了杨夜,“而且我的秘书在此前曾经见过一个可疑的女人。”
“那这件事就再简单没有了,”杨夜也向前走了两步,不甘示弱地瞪着温蒂,“叫你的秘书来对质一下就真相大白了。”
“你有这种觉悟,那好极了,她很快就来。”
龙小姐和千羽来到太和殿广场的时候,先见到的不是尸体,而是三个人剑拔弩张的局面。温蒂看到两人过来,脸上的神色有所缓解,客气地伸出手来:“千羽吧?和我想像的有点不太一样呢。”
“你想像的是什么样呢?”千羽微笑着伸出手,“一脸木然的老太婆?”
“不,是有点邪恶的医生,”两个人在网上已经很熟了,因此一见面就开起了玩笑,“你这次来中国的时间拿捏的太准了,刚好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不是应了你们中国人常说的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千羽拨弄了一下耳畔的发丝,“那么,需要我帮什么忙呢?”
温蒂闪身退开,千羽马上看到了她身后的情景:“哦,看来确实很糟糕。”
“我说,你在搞什么名堂?”一边的杨夜不满地叫了起来,“你那个秘书呢?怎么还不来?”
“我就是,”龙小姐马上回答,“您找我有事?”
杨夜转过身来,把脸凑到龙小姐跟前:“很好,现在你告诉你的上司,你见过的那个女嫌疑人是我吗?”
“呃,”龙小姐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不是。”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温蒂在一边插口道,“没准你们还有其他同党。”
“你这人不可理喻!”杨夜看起来就要抓狂了。
“那个,”千羽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人,”温蒂伸手向劳尔和杨夜指了指,“是目前发现的最大嫌疑人。”
“哦,”千羽走上前去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千羽迦蓝,东京警视厅鉴察课的特聘专员,领域是死亡原因鉴定。”
“你好,我是杨夜,卢浮宫埃及馆研究员,研究领域是木乃伊及法老。”虽然不知道这事和东京警视厅有什么关系,但这时出现一个警方的人还是颇让杨夜感到宽慰,她也友好地伸出了手,“这个是劳尔,我的同事,研究古希腊雕塑。”
“啊,那我们的工作有点相像呢,”千羽笑着回答,“我研究新鲜的尸体,而你研究千年以前的。”
“呃……的确是这样……”杨夜感觉到千羽正在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神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能透过人的层层防线,到达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部分。
“你的眼神里有睿智,有活力,没有杀气,”千羽笑着松开了手,又转过头去看劳尔,“他也一样。”
“她说什么?”不懂中文的劳尔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
“她说你很有活力。”杨夜没好气地白了劳尔一眼,把脸转向温蒂,“听见没有,我们不是凶手!”
“当然我的一面之辞很难成为证据,”千羽接着说,“所以我们还是先进行一下尸检再做定论好了。”
第十四章 请相信天堂
“你说光点消失了,是什么意思?”不知舞一面踩着油门让车远离后面那火光冲天的大排档,一面眉头紧锁地问鱿鱼。
“是这样,因为电池寿命只有五个小时,因此跟踪器是设计为在感知人的体温的情况下才会运作,这样可以降低能耗,所以一旦跟踪器脱离人体,信号就会消失,”鱿鱼心不在焉地解释道,“情况有这样几种:一是她脱掉了外套,跟踪器离开了她;二是电池的电力枯竭了,毕竟理论工作时间只有五个小时,实际效果也许更少;三是…………”
“是什么?”不知舞有点焦躁地追问。
“三是她死了,”鱿鱼低下了头,“随着体温的降低,跟踪器停止了工作。”
不知舞沉默了。不仅是武士下落不明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鱿鱼从刚才开始不冷不热的态度也让她感到孤立无援。是我做的太过分了吗?自始至终都是我错了吗?她决定要做一个了断。
刹车声和惯性冲力之后,汽车停在了路边一家肯德基门口,这家肯德基位置有点偏,加上还没到正餐时间,因此里面客人寥寥无几。鱿鱼冷静地转过头看着老板娘,想象着她接下来会做什么。自己刚才的神情自然都被她瞧在眼里,她会杀了自己灭口么?
“我猜你这会儿一定在想,我会不会杀了你灭口。”不知舞靠在汽车座椅上,望着挡风玻璃上边肯德基巨大的标志。
“要是武士在这里一定很惊讶。”鱿鱼听到自己在说,“你的直觉居然对了。”
“这不是直觉,是感应,”不知舞摇了摇头,“我感觉得到,鱿鱼,我们原来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似乎出现了裂痕。”
“那是因为你不是原来的那个你了,”鱿鱼望着她,“我爱的那个女孩不是这个样子的。”
“告诉我,你刚才看到我杀人,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不知舞转过头来,也望着他。
“我从前加入不知火舞,是抱了一个梦想。也许是好莱坞的大片看多了吧,我觉得杀手应该是一个很酷的职业,他们铲除用正义的力量解决不了的罪恶。不滥接杀人工作,只杀掉那些确实有理由杀掉的人,也正是不知火舞的宗旨啊,所以当时想都没想就参与了,”鱿鱼叹了口气,“长期以来,我都处于幕后,可是刚才亲眼看到你杀掉全无反抗之力的人,原来的一切设想都被推翻了,杀手就是杀手,永远不是什么侠客,这是无法否认的事情。我也杀了人,这……这是不可饶恕的,现在我也不明白我究竟在做什么了。”
“想听个故事吗,鱿鱼?关于我和姐姐的。”不知舞轻声问。
鱿鱼没有回答,但是目光中传递出肯定的答案。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孤儿,他们父母双亡,身世可怜,但是很少有人想一想,还有这样一类孤儿,他们从有记忆以来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什么人。我和姐姐就属于后者。从我们有记忆开始,就只是跟着奶奶。
奶奶很穷,靠捡拾一些破烂在上海勉力生活。不过她可不是一般的乡下老妇,她本来是复旦大学的宗教学教授,也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反右’的时候她被划成右派,批倒批臭。其实被划成右派的人多了,只要松松口气,承认错误,就不会受到多大摧残。但是奶奶脾气很倔强,就是不承认自己错了,坚持自己原来的观点,结果成了死不改悔的大右派,还没等送去劳改场,‘文革’又开始了。红卫兵打上门,把爷爷他们都打死了,奶奶勉强留了一口气,活了下来。
‘文革’结束以后,绝大多数人都被平反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却一直背着这个右派的黑锅,但是别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也就没有人再追究过。就这么过了许多年,有一天奶奶带着我和姐姐去捡破烂的时候,突然被一群城管围住了,以影响市容为由把我们三个带走,丢到临时收容所里面。
你肯定没去过那种地方,和监狱也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如果有家人来认领你的话,你就可以随时出去而已。我们天天在收容所里劳动,吃集体饭,去哪里都有人看管着。有一次管理人员不知为什么殴打一个小男孩,奶奶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就去和他们理论,结果他们连奶奶也一起打,我们上去拉住他们的腿,也被他们按倒,用脚踢,用棍子打。
奶奶没有撑住,回到房间里就不行了。她跟我们说,她不是我们的亲奶奶,我们是她捡来的。又告诉我们,要相信主,他一定会把我们带到真正的亲人身边。她那么穷,但是却留给了我们一份珍贵的东西。”
不知舞说着,摊开手,露出攥着的一个铂金十字架。武士的身上也有一个相同的十字架,鱿鱼见过的。她们的奶奶即使在生活最困顿的时候也没有变卖这两个珍贵的十字架,可见她对上帝有多么虔诚。
“你觉得我们是邪恶的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对吗?可是从前带给我们和奶奶痛苦和伤痕的,不就是所谓的正义吗?奶奶难道不是他们杀的吗?”不知舞的声音有点激动。
鱿鱼感到震惊。他从来不知道这些,有关武士和不知舞身后这段阴暗的故事。这两个私下里总是一副乐天派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过这样经历的人。
“后来,我和姐姐想方设法从那里逃了出去,两个都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孤零零地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飘荡,受过的苦楚,我也不想再去回忆了。现在过着八面威风、奢华糜烂的日子,当时是做梦都想不到的,每天想的只是不知道哪天就莫名其妙的死在哪个垃圾堆里。
后来也是阴错阳差吧,遇到了一个好心人,带着我们吃了顿饱饭,听了我们的故事,说他能够帮助我们。你大概也猜到了,他是杀手组织的人。当时姐姐是不愿意跟他走的,但是我实在是怕了那样的生活,于是哭着喊着求姐姐一定要去,姐姐拗不过我,就答应了。以后的命运,就从那天起注定了。既然所谓的正义不能接纳我们,那我们除了倒向邪恶,还能做什么?”
不知舞的身子渐渐蜷缩起来,她蹲在汽车座椅上,抱住双腿,把头埋在双腿间,身子不断颤抖起来:“如果姐姐真的因为做了杀手死掉了,那和我亲手杀掉她,又有什么分别?”
鱿鱼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愧,自己是在干什么呢?自己加入进来,真的只是为了关于杀手的幻想么?自己怎么可以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把她冷落起来,怀疑她,鄙弃她呢?这个女孩一直没有改变,动摇的是他自己而已。
伸出手,扶住不知舞的双肩,鱿鱼低声安慰道:“对不起,小舞,对不起,我做事实在是太鲁莽了,原谅我。”
“需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才对,”不知舞抬起头,泪水一道道地顺着脸庞流下来,“如果当初没有让你卷进来,你也许早就在中关村或者硅谷成了杰出的白领,现在却成了杀人犯,真的对不起…………”
“对这件事,我再也不会后悔了,”鱿鱼伸手把不知舞拉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什么中关村或者硅谷的白领,什么杀富济贫的地下英雄,怎么能比和你一起做个杀人犯好呢?”
………………………………
“鱿鱼,你相信天堂吗?”良久良久,不知舞突然问道。
“嗯?为什么问这个?”
“奶奶死前对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孩子们,请相信天堂,我将要去那里。”不知舞轻声说,“你觉得我们死了以后,上帝会让我们去天堂吗?”
“死后怎么样,我不清楚,不过,”鱿鱼笑了笑,“我现在就在天堂里呢。”
第十五章 血刃
武士听到枪响的时候,杀手的本能迫使她向旁迅速翻滚,但是右臂还是被击中了,一阵钻心的疼痛传过来。她马上把枪交到左手,准备反击,但是对手出枪实在是太迅捷了,一发子弹击中了自己手枪的枪管,武士感到虎口一麻,手中的武器飞了出去。
她又打了个滚,躲到了大禹治水图玉山子后面,这块巨大的玉石暂时将自己和敌人隔开了,武士得出一点时间能够冷静地思考一下。自己从出道以来就没有失过手,这次不但失手了,而且还受了伤,想想就觉得气愤。
武士从腿侧拿出藏在那里的三把飞刀,尽数握在手里。敌人的脚步声在靠近。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凭听觉判断敌人进入了预想的位置,武士突然从玉石后面闪了出来,先投出了第一把飞刀。敌人侧身闪开,跟着就是一枪,于此同时,武士又投出了第二把刀,刀刃和子弹撞在一起,产生了巨大的金属颤音,子弹稍稍偏离了位置,擦着她的脸滑了过去。
就是这个机会。武士一个箭步冲上去,趁着敌人还没开出第二枪的时候,飞起一脚将他手中的枪踢飞了。敌人吃了一惊,但随即挥拳打了过来,武士避过这一拳,脱手投出了最后一把飞刀,刀刃整个插进了那人的喉咙,直没至柄。
那个男人惊恐地向自己的咽喉抓过去,想拔出刀来却又不敢,就这么抓来抓去,最后嗵地一声倒在了地板上。
结束了。武士长出了一口气,走过去捡起了自己踢飞的那把枪,,枪是好枪,可就是有个弱点,那就是不能连发射击。现在看来,这个弱点是致命的。
武士刚才进行了一场危险的赌注,如果她通过声音判断的枪支型号失误了,如果她第二把飞刀没有准确击中子弹,甚至如果敌人的枪太快,她连第一把飞刀都来不及掷出,那么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
她脱下外套,用力撕下几块布条,简单地给伤口做了下包扎。现在得赶快回去,把子弹取出来。武士摸了摸被子弹掠过的劲风刮得生疼的脸颊,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拿起外套沾了沾血,在大禹治水图玉山子上写下了几个字:
samurai
千羽仔细地察看着小女孩的尸体,心里一阵莫名的愤怒,怎么可以这样,连这样小的女孩子都不放过。
伸手摸了摸左边的鬓角,那里有个微微的凹痕。自己当年也差一点就和眼前的这个小女孩一样了吧。尽管努力克制着,但是这许多年来一直有意淡忘的回忆还是涌上了心头。
本来爸爸妈妈带了她乘坐地下铁去公园,那天她穿了新的和服,淡粉色的底子,上面绣着一只只白鹤,整节车厢的人都注视着这个小公主一样的女孩,眼神里都是羡慕的神色。小千羽仿佛也很得意似的,原地优雅地转了一圈。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爆炸。也许是出于母性的本能吧,妈妈居然在爆炸的一瞬间用身子将千羽护了起来,冲击力将她们向列车的另一边抛去,落地时千羽的左鬓装上了座椅的一角,就这样晕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爸爸,妈妈,全世界。
千羽咬着牙,抑制住自己的冲动。那些任意践踏别人生命的人,不管操着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不可饶恕的。
身后的几个人都在静静地等着千羽的结论,没有人说话,连刚才誓不两立的温蒂和杨夜两个人也不再争吵,垂着手站在一边。千羽拿出电脑在腿上放好,用数据线将手机和电脑连起来,登入东京警视厅鉴察课的数据库,开始将刚才调查到的资料输入进行分析。
过了一会儿,千羽合上电脑,站起身来。
“有什么结论?”温蒂连忙问。
“目击者说的不完全正确,”千羽回答,“你刚才说,根据目击者声称,有个女人在这里杀了这两个人后,从中右门那里逃掉了,可实际上,在场的凶手有两个。”
“两个?”温蒂疑惑地盯着劳尔和杨夜两个人。
“嗯,不过他们可能不是同伙,”千羽指了指一边的大铜缸,“另一个人躲在铜缸的后面,用装了消声器的枪向那个女人射击,目击者看不到也是理所当然的。从方位上看,小女孩头上那一枪应该是那个潜在的凶手造成的。”
“至于这个老人,他其实不是老人。”千羽说着,抓住尸体的脸用力一扯,立即撕下了一张脸皮,“他是被人伪装成这样的。”
“是他!”温蒂和龙小姐同时惊叫起来,“内鲁教授!”
“你们认识?”千羽显然对此感到诧异。
“嗯,我昨天刚刚接待过他,他是国际知名的天体物理学家,获得过诺贝尔奖的。”温蒂回答。
“是吗?那事情就更麻烦了。”千羽皱起了眉头,“他的死因不是因为胸口这把刀,在这把刀插进他体内之前,他就已经死了。根据尸体的某些迹象,他死前似乎吞咽了大量低温的东西。我推断他的死因是这样的,凶手先把他打晕,然后开始向他的喉咙里塞雪,在这些雪融化之前他就已经死去,而残留的体温又将杀人的凶器融化掉,因此神不知鬼不觉。这方法,俄国的黑手党经常使用。”
旁边的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不过疑点有三个:首先,既然用这种隐秘的手法把这位物理学家杀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在插把刀在他胸口?其次,现在是晚春,哪里去弄这么多雪来杀人?”
“我来给个假设?”杨夜突然插口说,“知道北京动物园吗?那里有极地馆,雪满地都是,这个物理学家参观完故宫之后,又去参观动物园,结果在极地馆附近被人打晕,用你说的方法杀掉了。随后,凶手把他伪装成一个残疾老人,推着他来到故宫。他们的目的嘛,就是嫁祸给那个女人。”
“嗯,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千羽低头沉思。
“说得好,”温蒂冷笑道,“就像你亲眼见过这个过程一样。”
“我懒得和你做什么无谓的争执了,”杨夜摊摊手,“真相大白之后,我们在法庭上见面好了,我要讨回我的名誉。”
“真相大白之后,我只能在监狱里才能见到你了。”温蒂看来是认定杨夜两人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你刚才说有三个疑点,还有一个是什么?”龙小姐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再有就是,这张古怪的纸条是干什么用的?”千羽扬了扬手中的纸条,“这是贴在这个物理学家袖子里的。”
温蒂接过那个纸条,只看了一眼,就大吃一惊:“是他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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